白燕語住在凌王府也是封鎖着消息的,君慕豐不可能鑼鼓喧天地告訴府裏所有人,白家三小姐被我接到凌王府來住了。雖說府里人可靠,但誰又能保證全部可靠?
白燕語這會兒已經能下地了,可以好好地在桌前坐着夾菜喫飯。
他看了看白燕語,又看了看白鶴染,不得不感嘆:“果然是有你在,什麼病都不算病。”
白鶴染斜了他一眼,沒吱聲,伸手夾了一筷子肉扔到白燕語碗裏,“多喫點肉,有助於恢復體力,也能補充脂肪,讓身體暖和起來。”
白燕語坐是坐起來了,也沒有感覺不舒服,畢竟東宮元走後,白鶴染親自給她結了個針陣,這針陣一下,人的身體以最快的速度復甦,半個時辰不到,白燕語就與平常無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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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是有些後遺症,比如說她總說冷,徹骨的冷,以至於她現在雖然坐在桌前喫飯,但身上披了兩件厚斗篷,裏頭穿的也是棉衣棉裙,懷裏還揣着個湯婆子,就差把帽子也戴上了。
整個人捂得像只胖熊,可即便這樣她還是覺得冷,一直在喝湯。白鶴染給她夾肉她就喫,喫完了還喝湯,滿滿一大盞湯全讓她一個人給喝了。
白鶴染無奈地問:“你不撐得慌啊?喝湯比喫飯還容易飽人。”
白燕語哭喪着臉道:“撐啊,特別撐,可是我也沒辦法,我就覺着喝湯能暖和。姐,我已經冷得不行了,渾身上下全都冷,手也冷腳也冷,就跟還泡在那冰湖裏似的。可是明明身子已經沒什麼大礙了,這冷是怎麼回事啊?你看我的牙,我的牙都在打哆嗦。”
確實是牙都在打哆嗦,君慕豐想這也就是人多,不然這種牙齒打架的動靜要是大半夜被人聽見,不嚇個半死纔怪,真跟個鬼似的。
“姐,你再給我治治吧,再給我扎幾針。我這冷得太難受了,都快受不了了。”
可是白鶴染卻搖了頭,“治不了,扎針也沒用,你這是心理作用,是你心裏覺得冷,不是身體真正的冷。你只有克服了心理障礙,寒冷纔會離你而去。”
“心理?”白燕語無奈地嘆了一聲,“你說得對,的確是心理的毛病。我總是控制不住去想在掉下水的那一瞬間,還有泡在水裏時的感受。太冷了,當時我就想,父親還不如一刀砍死我,我不怕疼,就怕冷啊!推到水裏溺死的感覺太折磨人了,活又活不下去,死又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死得了的,就那麼生生泡着,生生冷着,那簡直是世間最殘酷的刑罰。”
她一臉茫然地看向白鶴染,“姐,你說我到底犯了多大的錯,至於要用死來抵?我不過是在府裏燒個紙錢,我當時都想了,就算被發現也沒什麼,最多不過捱罵捱打,然後罰跪祠堂,這些我都能受得住的。可是我萬萬沒想到,父親居然想要我死。姐,你說在府裏燒紙錢這種罪,真的值得他把我殺死嗎?這種罪它致死嗎?”
“不致死。”白鶴染實話實說,“但你別忘了,咱們那個爹他不能用常理來推斷。你想想我,再想想紅忘,多想想我們你就能好受得多,畢竟不是你一個人在受罪。”
白燕語嘆了一聲,點點頭,“你去青州之後,有一次蓁蓁說家裏無聊,就跑到天賜鎮去跟我住了幾日,紅夫人也去了。我們一塊兒喫飯,聊着聊着就聊起了紅忘哥哥的事。是啊,跟你們比起來,我能平平安安活到十二歲,已經算是個奇蹟了。”
她一邊說一邊又把自己往緊了裹裹,還是冷,從心裏往外的冷。
君慕豐瞧着這姑娘實在可憐,不由自主地擡起手往她頭上拍了一下,“再喫點兒。”
一擡手,袖子自然就往肘間滑了去,白燕語瞥到他小臂有一道傷疤,應該是很久以前的舊疤,很長,很猙獰。
她分析不出那傷疤是如何導致的,卻能想到最初受傷時他該有多疼。
關於五皇子和生母之間的事,她多多少少也聽說了一些,特別是她對五皇子芳心暗許之後,就更是留意打聽一些有關於五皇子的事。漸漸地,李賢妃虐打親生兒子的消息就越來越多地傳到她的耳朵裏,雖然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可每每想起來,依然心有餘悸。
如果胳膊上這道疤也是那時候留下的,可見當時捱打時李賢妃是下了多狠的手。
她心裏難受,想跟五皇子問問,又覺得自己實在沒什麼立場。一憋屈,眼淚掉了下來。
白鶴染見她哭,又順着她目及之處瞅了一眼,不由得皺了眉。
“把你的狐狸爪子收回去,別沒事兒就炫傷疤。”她敲敲盤子提醒。
君慕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還以爲是自己把白燕語給拍哭了,聽白鶴染這一說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可對白燕語如此多愁善感也是無奈。
氣氛有些尷尬,白鶴染不得不把筷子放下來,開口道:“別哭了,他都活這麼大了,那點兒傷早就不疼了。再苦的日子都熬了過來,如今還把自己活成了一只有着七竅玲瓏心的狡猾狐狸,再沒人能輕易傷得了他,你還有什麼可哭的。”
白燕語一邊聽一邊點頭,“我知道。”嘴上說着我知道,眼淚還是在流。
君慕豐真無奈了,“你能不能不要一見着我就哭?上次在天賜鎮你就哭,今兒喫個飯還哭,你到底是什麼變的?怎麼總是哭呢?如果胳膊上這點傷你都見不得,那我身上更深更大片的傷疤還不得把你給嚇死。”
白鶴染把話給接了過來:“放心,你身上的傷疤她看不見,沒那個機會。”
君慕豐點頭,“你說得對。”
白燕語擡手往臉抹了一把,將眼淚擦乾,“好,不哭了,我也是瞎操心,都是過去的事,現在你是堂堂凌王殿下,再沒人能隨隨便便就傷到你。”說到這,又看向白鶴染,欲言又止。
白鶴染皺眉,“你瞅我幹什麼?我又不打他。”
“姐……”她開口,聲音很小,“你爲什麼……”
“停!打住!”白鶴染絕然將她的話給打斷,“這個話題我不想再聊了。白燕語,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這個話題我真是不想糾結下去。這麼和你說吧,從今往後,你跟他,你愛把他當什麼就當什麼,當皇子殿下也好,當哥哥叫着更好,但是我告訴你,唯獨你不能把他當成心上人。當然,你把他放在心裏我也管不着,但我再警告你一次,你們兩個是不可能的,絕不可能!在這件事情上,我跟咱們那個爹的立場觀念保持一致。甚至再退一步說,哪怕有一天白興言同意,我也不會同意。不信到時候你就試試,看看那座文國公府是聽他白興言的,還是聽我白鶴染的。”
白燕語都快瘋了,“姐!爲什麼呀?這到底是爲什麼呀?你總得給我個理由!”
“沒有理由!”白鶴染的臉沉了下來,“如果你一定要個理由,就只能是五殿下他不喜歡你。燕語,姐不會害你,這樣做是爲你好,也是爲他好,你自己好好斟酌。”
她說完,撂下碗筷,起身出門。
直到房門關上的那一刻,白燕語終於忍不住,兩手伏在桌面,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君慕豐一手拄着桌子,託着腮,眯着狐狸眼瞅着白燕語,心裏頭也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白燕語哭,他能明顯地感覺到自己有那麼一點兒心疼,但你要說這種心疼來自於喜歡,或者是愛,那絕對不是,這一點他還是能區別得清楚的。
可若不是喜歡和愛又是什麼?憐憫嗎?同情嗎?不,這世上值得同情和憐憫的人太多了,他可沒那個閒工夫去憐憫那些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人。
對,就是關係,如果白燕語同他沒有關係,他看都不會多看她一眼。可若說她跟他有關係,那又是什麼關係呢?是因爲她是白鶴染的妹妹?還是因爲她給他母妃燒紙,險些喪命?
似乎都不是,好像就是一份單純的牽掛,像哥哥牽掛妹妹,像哥哥心疼妹妹。
但他是她的哥哥嗎?也不是啊!
君慕豐就坐在桌上聽白燕語哭,以前他最不喜歡女人哭,他一向認爲再好看的女人只要哭起來都很招人煩,他都要離得遠遠的。包括他那個表妹李月茹,不哭的時候還能說上幾句話,可但凡李月茹一哭,他就恨不能一巴掌把人給拍飛。
奇怪的是,白燕語在他跟前不只哭過一次了,他卻並沒有厭煩的感覺,甚至還會老老實實地坐在這裏,認認真真地聽着她哭,這是不是很奇怪?
他覺得自己很奇怪,白燕語也覺得他很奇怪,於是她哭了一會兒之後就不哭了,擡起頭來問君慕豐:“五殿下,我姐都走了,你還坐在這幹嘛?還沒喫飽嗎?”
他搖頭,“早就喫飽了,你們倆個誰都比我喫得多。”
“那你怎麼還不走?”
“你不哭了我就走了。”
白燕語就有些糾結,“那我是不是應該再多哭一會兒,這樣你就能多陪我坐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