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染心裏有個結,這個結是在回來的路上結下的。
從德鎮回京,路遇劫匪兩波,其中一波她猜測是郭家派出來的,而另一波,怎麼看都像是白興言下的黑手。
下黑手僱傭殺人是需要銀子的,白興言雖然已經復朝,但朝廷那點兒俸祿根本支撐不起他這麼大的一票買賣。雖然那波殺手質量不怎麼樣,但勝在人多,以至於在精良殺手來襲時她那一行都能安然渡過,卻在後一波質量不怎麼樣的劫殺中損失了一條人命。
這件事情白鶴染始終耿耿於懷,朝廷的撫卹是一方面,她在後續對死者家人的照料也是應該的,但事情的真相必須查明白,對死者是個交代,對她自己也是個交代。
這事兒若真是白興言乾的,那麼她跟這位父親之間的仇恨就又添了一筆,算下來,白興言這也是債多不壓身了。往前走是一刀,往後退又是一刀,當然,這刀什麼時候落下來,還得她白鶴染說了算。
話說回來,僱兇殺人需要銀子,白興言沒銀子,國公府的賬是紅氏管着的,國公府平日開銷是紅氏撐着的。所以,若事情是白興言做的,他除非上外頭去找錢,否則就只能從紅氏這裏坑蒙拐騙。她只要跟紅氏問一問,在自己離京這段日子,白興言有沒有從她手裏拿走大量的銀子,事情也就能定個十之七八了。
紅氏到時,白鶴染剛泡了茶,不涼不燙,正好入口。
她衝着紅氏招手說:“紅姨快來,嚐嚐這茶怎麼樣。回來路上路過德鎮時被段家請去府裏做客,他們就是用這茶招待的我,我喫着味道不錯,抄家的時候就順便把剩下的茶葉都一併抄回來了。”她一邊說一邊端起茶盞擱到對面,紅氏正好坐到那處。
“你抄家拿茶這我不管,可是阿染,段府的事我都聽說了,太危險了,想想都後怕。”紅氏臉色不太好,白鶴染說起的段家,事情雖然過去了,可她到現在還心驚膽顫。
“沒事,有風波纔是正常的,如果一路風平浪靜,那我纔要擔心是不是敵人已經強大到高枕無憂,不再把我當回事了。”她笑着安慰紅氏,“還能與我找麻煩,就說明他們還是在意我的存在,說明他們的勢力也沒有發展到有恃無恐,這是好事。”
“就你想得開。”紅氏端起茶嚐了一口,緊接着就又嚐了一口,隨即讚歎,“還真是不錯,段家人真會享受,這樣的茶就是在上都城也是少見的。我不知道皇宮裏怎麼樣,但至少紅家是絕對不會把這樣的好茶拿來日常隨便喝,要麼送進宮裏,要麼高價賣出,府裏就算留,也多半是爲了待客。”
白鶴染點點頭,“段家確實過得夠鋪張,儼然德鎮土皇帝。我住進段府不過就看到冰山一角,據說真正的段府特別大,幾乎佔據小半個德鎮。”
紅氏搖搖頭,“這個我不清楚,紅家的生意做遍天下,卻唯獨沒有往德鎮發展,因爲我的幾位哥哥不願意跟段家打交道。阿染,聽說你把從段府抄來的東西都送到公主府去了,往後是要住到那邊了嗎?”紅氏說着話眼圈兒就紅了,“搬過去也好,這座國公府沒有人情味,我是不得已,但凡我有本事,但凡沒有兒女拖累,我就是逃也要逃出去。”
白鶴染放下茶盞,輕言安慰紅氏:“總有一天都會過去的,我就算住進公主府,我依然也是白家的二小姐。這座國公府的大門是我母親用命爲我敲開的,我不會輕易放棄。”
她告訴紅氏:“我在半路上就派了人把東西送到天賜鎮去,刀光和冬天雪去得快回得也快,你們見着他們是跟我一起回府的,但實際上,那些東西早就快馬加鞭護送進了公主府。紅姨,段家抄回來的東西太多,種類也太多,我實在是沒工夫去歸置,有很多東西我也不知價值幾何。我想着你若不太忙,哪天就抽空往天賜鎮去一趟,幫我拾掇拾掇吧!”
紅氏一愣,“多到這種程度?你都分管不過來了?”
白鶴染點頭,“確實很多,麻煩紅姨了。”
紅氏趕緊應下來:“放心吧,這事兒交給我,明兒我就張羅人往天賜鎮去。今生閣要是不忙,我就把蓁蓁也帶去,那孩子腦子好使。哎,你叫我過來,就是爲說這事兒?”
“也不全是。”白鶴染頓了頓,再問紅氏,“我不在家的日子,咱們那位國公爺可有從紅姨這兒拿銀子?我是說大筆的那種,或者是一次不多,但拿的次數卻很多。”
紅氏不明就裏,但還是仔細想了想,然後才道:“也沒拿多少銀子,就是他納妾入府時花用了不少,不過那些花用也都是我親自盯着的,新院子新屋子也是我派人去打理佈置。銀子花了不少,但基本上沒經他的手,就是擺到那二位屋裏的東西也沒有太值錢的,一間屋子收拾下來也就百八十兩銀子吧!阿染,你爲何問起這些?可是有何不妥?”
白鶴染沉思了一會兒,方纔又開口:“倒是沒有什麼不妥,只是我懷疑白興言花銀子做了些事情,也只是懷疑,還不能確定就是他做的。既然他沒從你這裏拿銀子,會不會從外面拿了?比如郭家?比如大葉氏手裏?”
紅氏也認真琢磨起來,可怎麼琢磨都覺得白興言並沒有什麼來錢的道兒。“郭家從前同白家的關係,其實算是間接的,中間隔着葉家這一層呢!雖然二夫人是郭老將軍的外孫女,可郭家更看重的是葉家,或者說更看重的是宮裏的葉太后,所以我不認爲老爺能從郭家拿出銀子來。至於二夫人那裏,這個倒是說不準了,我認爲她手裏應該有筆銀子,但是能不能給老爺用就難說。阿染,你說老爺用銀子做了事,是什麼事?需要很多銀子嗎?”
白鶴染點點頭,“僱幾十個殺手,價錢低不了。不過他若沒從紅姨手裏騙銀子,那這事兒說不準還真就不是他乾的。”
“僱殺手?殺誰?殺你?”紅氏臉都白了,“我知你這一路千難萬險,但因爲未曾參與,便都是猜測。如今聽你這樣說,就更是後怕。阿染,這事兒若不是你爹做的也就罷了,若真是他所爲,你說這個家咱們還能住得下去嗎?”
“住不下去也得住,我姓白,你嫁進白家,這裏不但有我們憎惡的人,也有我們親近的人。有我們的仇人,也有我們的恩人。所以我們誰也離不了白家,就算我搬到天賜鎮,我的根依然是在這裏,這是我們誰也逃不掉的宿命。”
紅氏離開時,那個鬱悶的心情就別提了。雖然白興言害白鶴染這個女兒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甚至這次老夫人重病,她都懷疑白興言沒安好心。可當白鶴染再次提起這個事兒時,她還是覺得堵得慌。因爲她也有兩個孩子,她怕有一天白興言把同樣的手段使到她孩子頭上。
白鶴染泡在浴桶裏,身邊站着默語和冬天雪。劍影回來了,據說又遇着了迎春,兩人照例鬥嘴鬥得天昏地暗。
默語說:“這件事除了國公爺之外,小姐還有其它懷疑對象嗎?”她指的是那夥殺手。
冬天雪說:“會不會是二夫人乾的?”
白鶴染搖頭,“我估摸着葉之南她也拿不起這筆銀子。幕後黑手究竟是誰,我也沒個頭緒,但這事兒也不能就這麼算了,咱們還是另外想轍。”她在桶裏翻了個身,人趴在桶沿上,然後指指門的方向說,“外面有人來了,你倆去歇着吧,明兒也不用早起,讓外面的人進來就行。再告訴迎春也不用等着,該歇歇,誰都不容易。”
默語返身就去了門口,冬天雪有些擔心,“屬下不走吧,主子一個人我不放心。”
白鶴染笑笑,“沒事,不是外人。去吧,你要聽話。”
一句你要聽話,讓她想到了在閻王殿暗哨營時的那句:服從。
暗哨就是要絕對的服從,所以冬天雪什麼都不能說了。
房門打開,兩出一進,出去的人是默語和冬天雪,進來的人,是梅果。
白鶴染說:“我猜到是你,果然是你。”
梅果就問:“你如何猜到是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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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訴梅果:“每個人身上都有一種獨特的味道,每個人行走時都有一種獨特的節奏,默語開門時,風剛好吹來,我聞着熟悉,猜到是你。”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指了指邊上的椅子,“快過來坐吧,你站着同我說話我還要仰頭,累得慌。”
梅果笑着點頭,拽了椅子坐到浴桶邊,隨手撿了放在邊上的半只銀瓢,一下一下地給她舀着水澆背。舀着舀着,眼淚就下來了。
白鶴染偏頭看她,莫名地也跟着心酸,她就問梅果:“你是在哭自己的命運,還是在哭父母親人?是在哭如今的處境,還是在哭自己選錯了復仇的方向?”
梅果吸了鼻子,擡手往臉上抹了一把,“都有,但我也是在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