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覺得,既然叫做隱世家族,就該守好隱世的底線,有些底線一旦觸及,是很難再回到原點的。當然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些底線一旦突破了,就會引起一些勢力的關注,會引起恐慌,最後引來清剿。
鳳羽珩的死讓她再一次堅信自己的立場,隱世家族絕不可出世。
可直到她也死亡,直到她來到了東秦,漸漸地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其實所謂的清剿,跟你隱不隱世出不出世都沒多大關係,即便你一直藏着不出來,人家該清剿你還是要清剿你,她跟鳳羽珩就是兩個例子。
白鶴染其實很不甘,她沒做傷天害理的事,家族內鬥中她也沒有傷害過一個無辜之人。白家是自取滅亡沒錯,但那個時代還是容不下她的存在,即使白家已經沒有了,即使偌大家宅只剩下她一個人,對方也沒有放過她。只有全部清剿乾淨,他們才能放心。
多麼諷刺,用得到的時候,低三下四派人來請隱世家族暗中出手相助,用不到了,就開始認爲隱世家族對他們構成威脅,於是一個一個地拔除。
第一個是鳳羽珩,第二個是她白鶴染,第三個會是誰呢?
兩人兩馬,三天三夜,走到第六座城。
唐蘭國很小,每個城池之間的距離也很近,不需要翻山,因爲沒山,故而縱使路不好走,三天三夜也行了很遠的路。
他們隨身帶了乾糧,計劃能維持五天,但實際上根本就沒喫幾口。
這種環境怎麼喫啊?到處都是屍體,到處都散發着腐爛的味道,別說喫東西,水都不想喝。當然,也沒有多少水喝,兩人帶的水囊得省着,因爲還要往回返呢!
君慕凜站在第六座城的西城門前,看着坍塌的城門,看着前方已經無水的路,皺着眉道:“水退得比我們預想還要快,看這樣子前方至少還能走兩座城,但是我們的乾糧和水都不夠了。”他拿起兩只空了的水囊,搖了搖,無奈地扔掉。“這種環境下無處補充,就是現在返回也已經晚了。不過咱們可以再往前走一城,後面會有暗哨送水過來。”
白鶴染點點頭,從袖袋裏摸出兩顆藥丸,扔給君慕凜一顆,自己嚼了一顆。
藥丸是甜的,還挺好喫,君慕凜問她:“管什麼的?”
她說:“管飽。”馬上掛着的乾糧袋子被打了開,乾糧已經變質了,她隨手扔掉。“咱們再往前走一城,這幾日用藥丸頂着就可以。但水的問題一定要解決,但願暗哨能找到我們,將新鮮的水送來,否則咱倆就算能撐回去,也得遭罪。”
“一路留了記號,好找。”他吃了藥丸,揚了揚鞭,“不耽擱了,咱們這就走。”
兩人又打馬向前,從第六座城的西城門衝了出去。
路太不好走了,不但有屍體,還有被毀壞的房屋,桌椅板凳遍地都是,就更別提鍋碗瓢盆了。在城郊還看到了一頂喜轎,毀得不成樣子,但大紅的顏色還是十分醒目。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出嫁選了這樣的日子,不過話又說回來,不管選的是什麼日子,都逃不過這一場大嘯。唐蘭離無岸海太近了,城牆修得也不高,根本無力抵擋。
第七座城,比前面六座都要悽慘,白鶴染看到一個年輕的母親緊緊摟着自己的孩子,兩個人被擠在牆角,身邊還有一只小孩子睡的搖籃。
她心裏一酸,眼淚差點掉了下來。就覺身後一沉,回頭看去,是君慕凜落在她的馬背上,從身後緊緊攬住了她。一只大手在她臉上劃來劃去,想擦掉她流出的淚水。
可是她哪有淚水?只是心酸,酸得不行,卻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
她覺得這是最難受的,就像想吐卻吐不出來的那種感覺,憋得難受。
“別看了,我帶着你,咱們乘一匹馬。”
她搖頭,“我們沒有飯喫,馬也同樣沒有草喫。本來行走都行艱難了,現在又要馱着我們兩個人,萬一累毀了,剩下的路就只能咱們靠雙腳行走。”
她拉了拉繮繩讓馬停了下來,“君慕凜,我沒事,我只是想到了淳于夫人。”
君慕凜摸摸鼻子,“現在纔是真正的你,聽你這樣說話,聽你叫她淳于夫人,我才感覺到懷裏擁着的這個人是真實的你。”
她笑了笑,吸吸鼻子,“是啊,一直以來都是以文國公府二小姐的身份活着的,叫淳于夫人從來都是母親,可實際上,我根本沒有見過她。但我還是愛她的——”她扭頭看着身後的人,很認真地說:“我真的把她當成我的母親了。所以我總是會想,如果淳于夫人還活着,應該會很疼我吧?我就不再是沒爹疼沒娘愛的姑娘,我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她說到這裏,自嘲地笑了起來,“活了兩世,兩世沒娘,兩世的爹也都是一個德行,這可能就是命。我前世的名字跟文國公府二小姐的一模一樣,前世的長相也跟她一模一樣,就連父親的名也只差了一個字。文國公叫白興言,我的父親叫白興。所以我常常會想,或許這根本不是借體復活,而是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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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了馬,走到那個年輕婦人身邊,隨手解下了自己身後的披風,蓋在了那婦人和孩子的身上。又提過那只搖籃放到了她們身邊,想了想,又摸出一枚藥丸塞到孩子已經僵硬的小手裏。這才退後一步,雙手交握,行了一個道家禮。
“雖然是藥丸,但也是甜的,還能管飽,你應該愛喫。”她衝着蓋了披風的那孩子說話,一邊說一邊笑,卻看得一旁的君慕凜鼻子泛酸。
“走吧!”他攬過她的肩,“你同情不了所有人。”
她嘆了一聲,點點頭,隨他上馬。
“我確實同情不了所有人,所以上一世我是選擇袖手旁觀,什麼都不管,只過自己的日子,只與那些與我爲敵的人糾纏不休。這一世我不想再過那樣的生活,我想換一種活法,所以我開了醫館,還辦起學堂,我給人看病,解毒,我還建立天賜鎮,打起天賜公主的大旗。”
她仰頭向天,長嘆一聲,“這些都是新生的象徵,我以爲這一世已經同上一世有所不同。可是當災難降臨時,我卻發現自己除了替他們悲傷,什麼都做不了。”
“傻姑娘。”他揉揉她的頭,“你既信命,就該一信到底,不能只信自己的命,不信別人的命。既然一切都是命數,那他們的死亡就也是命中註定的,誰也怨不得誰。人這一生有很多無奈,有許多事情自己都沒有辦法選擇。就像戰場殺敵,你能說那些敵軍就真的都是壞人嗎?你能說他們都是心甘情願上戰場去四處征討、親略的嗎?”
他搖頭,“不是,他們不是壞人,他們只是各爲其主,只是聽命行事。他們也不是天生就願意打仗,願意親略,他們也是爲了生活,爲了能讓家人過得更好。這些道理我們都懂,可是一旦對陣了怎麼辦?還是得殺。因爲你不殺他們,他們就要來殺你,來搶你的土地,你的家園,所以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想怎樣就能怎樣的。”
他指着遍地屍體,“他們生在唐蘭,長在唐蘭,最後也死在唐蘭。這就是他們的宿命,是老天註定他們如此過完一生。我們縱然是悲哀,也違不了天意。所以染染,真的,心疼不過來,我們如今能做的,就是集中他們的屍體,然後焚燬,然後將所有人的骨灰就地掩埋。多少小國對唐蘭這塊土地虎視眈眈,東秦也一樣,所以仗還是要打,國土還是要收。但我們可以在屍體焚燬的地方建立墓園,以此來祭奠唐蘭國曾經的輝煌。”
傍晚時,暗哨到了,帶了二十多只水囊,還有一些乾糧。
暗哨比他們腳程快,因爲不需要沿途觀察,只用了不到兩天就到了第七城。
白鶴染想了想,說:“如果暗哨能一直給我們送來水源和沒有變質的乾糧,我還是想到無岸海邊去看一看。都走到這了,不去看看不死心。”
君慕凜點頭,轉身吩咐暗哨,那暗哨應了命令,上馬就離開了。
他們帶着水囊和乾糧繼續往前,終於又兩天兩夜,無岸海到了。
白鶴染是有些懵的,“這就是無岸海?傳說中的無岸海?”她目視前方,一臉的迷茫。因爲她看到的分明就是個湖泊,前後左右的岸都能看見,甚至還能看到湖泊中間立着涼亭。
這個時代該不會管這種東西叫做海吧?
不對不對,如果只是一只湖泊,就不會起海嘯,起了海嘯就說明是真正的海。難不成是這場海嘯,讓無岸海的結構起了變化?
她問君慕凜:“從前的無岸海是什麼樣子?”
君慕凜盯着面前的湖泊,目光中也透露着難以置信,他兩道眉緊擰着,似乎是在思考,也像是在極力回憶。良久,終於有所領悟。
他說:“海陣被重新布過了。”
白鶴染大喫一驚,“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