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說過,違令者斬。”君慕凜陰沉着臉看向下方衆人。
此刻,他站在最高的位置,所有人看他都需要仰起頭去瞅。雖然高,但卻不遠,人們可以很容易就看清楚這位傳說中的戰神十殿下的長相。
這是他們距離皇族親貴最近的一次,可是隨着那兩顆人頭落地,他們也生起無限恐慌。
沒有人說話,一個“斬”字在間山迴盪,一下一下撞擊着人心。人們不由自主地往那兩顆人頭處看去,心裏的驚懼更甚。
有人認出那兩顆頭顱的主人,是城裏的混混,什麼喫包子不給錢,當街攔大姑娘的事兒都幹過。今兒被十殿下的人當場斬殺,也算是罪有應得。
君慕凜站在高處,冷眼掃過這些青州城的百姓,心裏也不是滋味。
他是來救災的,可是當災難降臨,他卻只能帶着一城的百姓逃跑。
他是將軍,什麼刀山火海沒經過,以一敵百的陣仗也不是沒見過,可他從來沒有害怕過,從來沒畏縮過,更從來沒逃跑。他以爲他這一生都不會幹逃跑這種買賣,當然戰略性撤退除外,他以爲他這一生都會勇往直前,哪怕前面是十八層地獄都不帶含糊的。
可是當他面對十丈高的大嘯時,他還是逃了,逃得心酸,也逃得不甘心。
可是如果事件重來一次,他還是得義無反顧地逃,因爲他沒有別的選擇。天災當前,人類的本事總是顯得那樣渺小,管你什麼戰不戰神,你永遠都戰勝不了一場大嘯。
“怎麼叫不給你們活路呢?”他問當前這些百姓,“本王是皇子,如果真是不想給你們活路,那本王何苦還要來這一趟?”他說着,拉起了白鶴染的手,將人往自己身邊又帶了一把。“本王不但自己來,還帶着未婚妻一起來,還有我的四哥,當朝四皇子,禮王殿下。我們都來了,就爲了不給你們活路?你們沒有活路,我們的路又在哪裏?
“本王來了,來了就沒再走過,沒再離開過你們。不是不讓你們進儲山城,是儲山城也不見得能保住你們的命。大嘯降臨,只有儘可能地站到高處,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性命。更何況,本王不是也在這裏嗎?四皇子和天賜公主不也站在這裏嗎?我們誰都沒走,與你們同甘苦,共患難,與你們一起逃亡,一起面臨大嘯,一起留在了儲山城之外。
如果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死路,那麼本王爲何要帶着未婚妻和兄長一起來走這條死路?一個大嘯拍過來,你們死了,我們還能活嗎?如果儲山城真的該進,難道我們不應該最想進到城裏去?殺人不是目的,但紀律必須嚴明,越是這樣的時刻越是要有嚴明的紀律,要比在青州城時生活得更有秩序。否則你一言我一語,你往東跑,他順着南北逃,官府顧不過來,邊關的將士也管不了多少,你們除了自生自滅之外,再沒有任何選擇。反過來,大家都集中在一起,有困難一起面對,有問題一起解決,有病的看病,有傷的治傷,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證生命安全,也最大限度地減少你們的個人損失。”
他繼續掃視衆人,“儲山城已經城門緊閉,縱是你們跑到了城門口,守城的士兵也不會放任何一個人進城。青山城的災難該由青山城自己解決,你們忍心在自己失去家園之後,再把儲山百姓的家園也攪亂嗎?儲山是青州府管轄之地,你們中至少有一半人在儲山都有親眷,許多人家娶了儲山媳婦,也有很多青州姑娘嫁到儲山城去生兒育女。你們忍心讓你們的子女親眷也失去家園嗎?忍心去擾亂他們的生活嗎?”
有人不解了,“爲什麼我們逃到儲山去就會擾亂儲山,會讓儲山人失去家園?他們不過多接收了一些難民而已,給我們幾個窩棚就行啊!”
這話剛問完,就聽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哀嚎聲,緊接着就有人大喊:“不好了,這個人身上出了好些疹子,人都燒糊塗了,怎麼辦,怎麼辦啊?”
人們順聲望去,見生病的是個年輕婦人,二十左右歲模樣,左小腿有明顯的外傷,整個小腿的肉都是爛的,有的地方都露了骨頭。
周圍的人下意識地都往後退了幾步,有的甚至捂起鼻子。疹子起在臉上、脖子上、手上也有,看這樣子應該布了全身了。
有個離得近的人捂着鼻子說:“這傷口都臭了,人都說胡話了,根本就活不成。”
“就是,趕緊找地兒埋了吧,這樣哪行。”
還有人問:“她怎麼會傷成這樣?看這樣子不是新傷,可咱們青州城的人都是在大嘯拍來之前逃的,她怎麼可能有機會受這麼重的傷呢?你們誰是她的家人,怎麼回事?”
邊上一個老婦抱着受傷的婦人,嗚嗚地哭着,“她是我的女兒,嫁到唐蘭去了。唐蘭被大水淹了,她的丈夫孩子都沒了,就剩她一個了,她不回孃家還能去哪兒?可是她受了很重的傷,我們家沒銀子,請不起好大夫,只能抓些藥自己敷着。可是一點用都沒有,拖來拖去就成了如今這樣。我的孩子還有氣,她還沒死,你們不能埋她。”
“唐蘭人?”青州的百姓不幹了,“就該把他們唐蘭人都趕出去,他們自己的家守不住,憑什麼來禍害我們的家?這疹子該不是疫吧?這萬一過病氣,我們這些人不是全完了?”
這話一出,人們更是害怕,一個個退得更遠了。
可惜,山路有限,能容下差不多一城的人落腳已經十分擁擠,一片山脈,一座峻嶺,都快變成一座小鎮了,哪裏還有多少路可退。
老婦哭得更厲害了,一邊哭一邊罵那個說話的人:“她不是唐蘭人,她是東秦人,是青州人,她是嫁到唐蘭去的。我們青州城同唐蘭國彼鄰,一代一代的,不知道有多少青州女兒嫁過去,也不知道有多少唐蘭女兒嫁進來,你能將所有有着唐蘭血脈的人全部趕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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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其它人也反應過來了。
“對啊,不能趕走,我家兒媳婦就是唐蘭人,小孫子有一半唐蘭血脈呢!”
“我的女兒也嫁到唐蘭去了,沒回來找我們,估計已經……嗚……”
“我是倒插門的唐蘭女婿,我好不容易將我老子娘給救回來,難道不收留我們?”
“我嫁到東秦來,在東秦生兒育女,夫君娶我的時候說好了除非生離死別,否則永遠不會和我分開,難不成要在這種時候把我趕走?”
那人懵了,因爲他想起來,自己的祖母就是唐蘭人,他身上也是有着唐蘭血脈的。如果按他剛纔的說話,那麼他也是要被趕走的那一個。
君慕凜也開了口,問道:“你覺得唐蘭人是在禍害你們東秦人,那這和你們想要衝進儲山城又有什麼區別?本王是打仗的將軍,不是坐擁朝堂運籌帷幄的政客,在本王這裏也沒有那麼多天下大義,更沒有什麼必須收容。能力之外的,來了,也要拒,但是能力之內的,不來,也得攬。她是唐蘭人也好,是青州嫁到唐蘭去的媳婦也罷,既然在青州城關閉之前進來了,那便是我們的責任,我們就不能再將人趕出去,不能再把人扔回大嘯裏。”
“可是她病了!”
“這就是本王不讓你們進入儲山的原因。”他指指那個生病的人,“不要以爲你們現在看到的只是個例,本王告訴你們,不出幾日,類似的病症會越來越多。其中有原本就傷的,也有被感染上的,天災過後就是疫難,這是每次大災都免不了的一個過程。我們要做的,是要將所有災難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而不是讓它無限制的蔓延。有病就治,這纔是我們要做的。”
他話音一落,白鶴染便往前走去,當着所有人的面,一步一步走向了那個重傷的女子。
青州離上都城太遠,關於白鶴染的名字還有許多人都不知道,但是天賜公主這個封號卻是如雷貫耳。因爲青州城外也有癆病村,青州府的人也生癆病。
剛剛君慕凜提到了天賜公主時,就有人瞪大了眼睛,因爲他們都曾經在癆病村裏生活過,甚至有的已經瀕臨死亡。從來沒有想過身患癆病還能有被治好的一天,當人生已經徹底絕望的時候,突然京城傳出一位天賜公主,神醫現世,研製出了能解癆病的藥丸。
於是生命就又有了希望,於是他們苦苦熬着,咬牙撐着,終於等到癆病丸送到了青州府。
於是,一個個被宣判死刑的人開始康復,終於走出癆病村,回到了久違的、原以爲再也回不去的家中。
起初說白鶴染他們還沒反應過來,說十殿下的未婚妻也沒反應過來,直到提到天賜公主,他們終於想起這一切。眼下又看到天賜公主正走向那位重傷女子,人羣再一次沸騰起來——
“天賜公主來了,我們有救了!天賜公主來了,我們真的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