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州的風雪終於在端木安國壽宴的前一天晚上停了下來,鳳羽珩一個人坐在屋子裏順着窗子往外看,但見街上每家每戶都是張燈結綵,都統的壽宴與大年緊臨,北界人相當於一起過了兩個節日,自然熱鬧不凡,就連往來的行人彼此見了面都抱拳寒暄,人人皆是一派喜氣。
鳳羽珩知道,不管這北界是歸千周還是歸大順,於百姓來說其實並沒有什麼變化,甚至他們更希望能夠歸千周管轄,畢竟北界三省本就是大順當年從千周人手裏硬搶過來的,這些百姓的骨子裏流的到底還是千周的血,大順待他們再好,總也是斷不了根。
陸氏夫婦終於說通了守門的侍衛,由人帶着往都統府去了,鳳羽珩雙目微眯,趴在窗戶邊,就像一只懶洋洋的貓。可此刻若是有人能看得到她的眼睛便會發現,這雙貓眼裏射出來的,卻是獵豹一樣犀利的光。
她知道,陸氏夫婦如果能夠順利地見到瑞木安國,所圖謀之事十有八九就應該能成。她雖還不知道這夫婦二人給端木安國帶來的壽禮到底是什麼,但從這兩日那陸通判時不時看向她的那個眼神,這把她送進都統府的事,十有八九就定下了。
今天晚上沒飯,陸家夫婦出去了,這屋裏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客棧的人是不會專門給一個下人也送飯來的,這就是封建制度下的人權。鳳羽珩總在想着,如果有一天,如果她有那個能力,她還是希望即便這個時代還是君王制,但至少可以把人權提到一個相對的高度上來,對於奴隸制也能做最大程度上的改變。
鳳羽珩始終認爲人與人之間應該是平等的,雖說出身和個人能力決定了最終的生活品質,但至少在精神和身體上不應該再加以任何禁錮。只是這個想法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實在是過於理想化,她即便要做,也沒可能一下子就大範圍的進行。鳳羽珩想,待終有一日千周之事解決,她便想去她在濟安郡的那處封地看一看,或許在那裏可以有一番試驗性的做爲。
她暫時拋卻腦中不算成型的雜念,起身關好窗門,然後一頭鑽進空間去喫飯。一碗熱湯面喫完再出來時,陸氏夫婦還是沒有回來,不過這客棧裏卻似乎有些異動。
鳳羽珩走到門口側耳傾聽,外頭凌亂卻有力的腳步聲噔噔而來,從樓下到樓上,不一會兒的工夫就上了二層樓。上來之後站到樓梯口卻並沒有動,過了一會兒,就聽這客棧掌櫃的聲音說了句:“官爺,每間屋子裏都有人,除了大都統的那房遠親去了都統府,其它人無一外出。”
那官爺“恩”了一聲,然後重咳兩下,揚聲道:“屋子裏面的人都聽着,明日便是咱們北界三省大都統端木大人的壽辰,大都統說了,感謝諸位大人不遠千里來到北界,爲避免明日都統府來客過多有招待不周,今日,特派我等前來將諸位大人備下的壽禮預先收走,明日你們輕裝出行即可!”
此言一出,屋裏的人立即就坐不住了,紛紛將房門打開想要出去問問,可原本就守在各家門口的侍衛立即將手中長刀一橫,齊聲道:“退回去!”
鳳羽珩也把門打了開,卻並沒有往外走,只是站在門裏觀望。就見樓梯口站着的那人是個壯年漢子,生得人高馬大,一臉的絡腮鬍子,一雙眼睛瞪得跟個銅鈴,兇相畢露。說他是來收賀禮的,可這人若是在外頭遇上,多半會以爲他是個劫道。
事實證明,不只鳳羽珩一人有這想法,其它人多半也同她一樣,甚至有個嘴快的小姐已經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你是都統府的人?怎麼看起來像是山匪?都說北界賊人多,別是個騙子。”
這話一起,人們立即隨聲附喝。畢竟這壽宴還沒到就提前有人來收賀禮,說話又這般的不客氣,擱誰誰都得質疑。
可那壯漢一聽這話卻是兇相更甚,他提起手中長刀直接向方纔說話的那位小姐,大聲喝道:“我乃大都統座下八員猛將之一,膽敢質疑,小心我割了你的舌頭!”
那小姐嚇了一跳,可心裏到底還是不幹,便又道:“我是甘州知州府上的嫡小姐,我父親是朝廷命官,你有什麼資格這樣對我說話?”
有人帶個頭,便算是打這個突破口給打了開,這一層樓的官員、夫人以及小姐立即都七嘴八舌地報起家門。鳳羽珩一聽,好麼,有州府,有府丞,有跟陸家一樣的通判,有知事,有知縣,有指揮使,甚至還有兩個知府。總之,除去在京官員,其它各州府基本都有人來。
據說端木家不只包下這一間客棧,同樣規模的還有另外兩家,可見此番來北界的人着實不少。這還是在京城知曉動靜之後的境況,若是在從前,只怕這北界的大年,比京城還要熱鬧吧!那些在京官員,即便是有資格進宮參加大年宮宴的,也會另派家裏人前往這北界,端木一家每年這個時候的油水可是沒少撈。
隨着這些官員一個個亮出身份,本以爲能將那大鬍子給鎮住,卻沒想到反而換了人家一聲冷哼——“哼!芝麻綠豆大的官兒,還真拿自己當回事兒了?你們一個個的也不想想,到北界來是幹什麼來的?要不是存着巴結我們大都統之心,你們大老遠的不在家裏過年,跑這兒來幹什麼?來都來了,就別裝蒜,北界不喫你們那一套!”
鳳羽珩聳肩而笑,人家說得對啊!都到北界來了,就是對自己的現狀不滿意,想要藉此機會跟端木家套上點兒關係,以便能在仕途之上再上一層樓。都當了錶。子還立什麼牌坊。
一時間,家家戶戶都住了口,再不說話。可那大鬍子的話卻還沒完,就聽他“唰”地一聲把手中長刀收回鞘裏,說出一番令所有人都爲之震驚的話來——“有個事兒,在大都統壽宴之前,本將來與你們說一說。還都不知道吧?包括關州、松州以及江州在內的北界三省,在數月前已經宣告脫離大順管轄,如今,咱們是千周國的南三省。”
“什麼?”所有人都聽傻了眼,大順的北界三省變成了千周的南界三省?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不可能!”有人提出疑義,“若是北界投了千周,大順必會出兵鎮壓,絕不可能讓北界如此輕易的就叛出國門。”
“對!”又有人道:“這麼大的事,朝廷怎麼可能不下告示?我們連聽都沒聽說過,這事兒一定是假的!你們編出這麼個謊言來,究竟是有何目的?”
鳳羽珩靠在門上,雙臂環胸,好像一個看客一般看着眼前這一出鬧劇。北界不打自招,顯然是不打算再繼續假裝下去,而他們將時機選在這個時候,剛剛好就在這家客棧的最後一間客房被入住之後。端木安國的壽宴就在明日,到目前爲止,該來的,已經都來了。
“我騙你們?”那大鬍子冷聲三聲,“誰喫飽了撐的拿這種投敵叛國的事兒騙人玩兒?你們還一個個的都是官員,腦子怎的還沒我一個粗人清楚?”言語間極盡輕蔑,甚至在他身後跟着來的兵將們都一鬨而笑,笑得這些大順官員們一個個面紅耳赤。
人們開始小聲交流起來,終於意識到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北界叛敵,他們居然還來給端木安國祝壽,這叫什麼?助紂爲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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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鬍子冷眼掃視着這一衆官員,面上盡是不屑,待人們議論聲音漸大時,他便將手中刀鞘往地上磕上幾下,以提醒人們肅靜。
半晌,終於有人問到了點子上:“這位將軍,你說吧,來此究竟有何目的?絕對不可能只是收壽禮這樣簡單吧!”
那大鬍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還算有個聰明的。既然問了,那本將就與你們直說,此番前來見諸位大人,是替我們大都統向各位傳個話。大順之前將北界重回千周一事壓了下來並沒有昭告天下,可就在你們進入北界之後,大順朝廷便已經展開行動。這行動是什麼,相信本將不說你們也能猜到一二。沒錯,就是你們的家人,大順已經逐一向你們的家人下手,甚至本將在來的時候就已聽說,與這裏隔着一條街的另一家客棧裏,有一位知府大人的全家,已經被抄斬。”
嘶!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若說之前只是擔心,那麼,眼下這個消息就徹底的將一種臨危之感直灌而來。
有膽子小的夫人小姐已經癱坐到地上,泣不成聲,即便是官員也有嚎啕大哭者,直叫着對不起老母,對不起列祖列宗。
那大鬍子現出厭煩之色,大手一揮:“都別嚷!聽我說!你們的心情我們都能理解,大都統已經派了無數的精衛去往大順,爲的就是將你們的家人全部都從大順朝廷手中救回來。你們只要安心的待在北界,端木家可以保證,你們,包括你們的家人絕對性命無憂,北界會盡全力保你們平安。當然,有想要走的,現在也可以走,不過要想想後果,只要你們走出松州城門,北界便再不會對你們的家人負責。即便已經救回來,也會馬上再次移交大順官府。”
這話一出,誰還敢提走?事情逼到這個份兒上,他們只有留在北界纔有活命的機會,只有留在北界,才能救下一家人的命。
眼見所有人陷入了極度的恐慌與後悔中,那大鬍子到是十分滿意這樣的效果,竟咧着嘴嘿嘿地傻笑開來。笑着笑着,目光偏移,生生地落在了鳳羽珩所在的這個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