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染的這一番指導簡直是爲夏陽秋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直到四層組織全部縫合完畢之後,看着完美的針腳、徹底對合的肚子,他都驚呆了,完全不敢相信這是出自自己之手。
他怔怔地看向白鶴染,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姓鳳的皇后,這說的該不會就是你吧?”
一直沒說話的君慕凜實在聽不下去了,“夏老頭你胡說什麼呢?這是本王的未婚妻,她姓白,不姓鳳,她也不住在無岸海的另一頭。”
夏陽秋揮揮手,“我知道,但王妃這一手實在讓老朽太過震驚,怕就是那位皇后親自過來縫這個傷口,也就縫成這樣吧?”
這話卻引得白鶴染連連搖頭,“你錯了,如果是她來,根本不需要我下金針,而且針法要比你這個細膩得多。你我聯手縫出來的這個傷口,雖然不需要受傷的人一動不動,但也至少要臥牀養上半個月才能下地。但如果是她來,十二個時辰後人就可以嘗試翻身,二十四個時辰後就可以下地走動。最多十天,生活都恢復正常了。”
“這怎麼可能?”夏陽秋和東宮元齊齊搖頭,這是他們知識範疇之外的事,無法理解。
“天底下不可能的事多了,這是外科手術必備的手法,我也只是懂些皮毛,根本無法同她相比。”她一邊說一邊將金針拔掉,“現在人就靠養了,半個月下地,三十天後可以自如行走。回頭我開個方子,抓了藥一天喂一次,三個月後就又是一條英雄好漢。”
縫合,她只看鳳羽珩做過,在第三世界國家的戰場上,冒着戰火搶回來的戰士就是肚子開花,鳳羽珩就是這樣縫的。她原本對這些醫療手法一竅不通,那段日子她眼看着鳳羽珩搶救了太多太多的人,竟生生將一些最基本的手法給記住了。
“什麼叫外科手術?”夏陽秋懵懵的,“王妃你會不會?”
她搖頭,“我不會,那位皇后纔會。”
“那該上哪兒去找那位皇后啊!”夏陽秋十分無奈。
她卻道:“自然是無岸海的另一邊。你那本雜記上不是說了麼,那人是住在另一邊的。”
“你相信有另一邊?”
“既然有這一邊,自然就會有另一邊。”白鶴染看着夏陽秋,道:“我很想看看那本雜記,如果夏老能將它借給我參閱一段時日,我就教你另外一種更好的縫合手法,如何?”
“成交!”夏陽秋一跺腳,“就這麼定了,我這就回去給你拿。”
夏陽秋一刻不停地走了,白鶴染寫了藥方給東宮元,“把這幾味藥弄齊,這幾日你留在這邊,右相那頭我會陸續叫人送藥過來,你一定要將我們這邊受傷的弟兄照顧好了。”
東宮元抱拳行禮:“師父放心,弟子一定盡全力。”
她點點頭,“我將默語留下來給你打個下手,一會兒你再盯一盯外面喝解毒水的將士們,一定要確保所有人都喝上一碗,一個一個的確認,絕對不能有遺漏,記得了嗎?”
“弟子都記下了,這就去抓藥。”他行了禮退出屋去,君慕凜這時擡眼看了看她,似有話要說,卻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白鶴染很累,但爲了等夏陽秋的雜記,還是在這邊又撐了兩個時辰。直到夏陽秋再次返回時,中毒的將士們也全部喝過解毒的水,由她檢查過之後,君慕凜安排着返回營地。
偌大的劉宅又再次空曠下來。
夏陽秋本想就這本雜記再跟白鶴染一起探討一下,但她兩天一夜沒睡,又經了一場奮戰,精神頭實在不好,還穿着帶血的衣裳呢。君慕凜堅持要送她回京歇着,夏陽秋便沒再多留,只說過兩日去國公府拜訪,自己回去了。
她上了君慕凜的馬車,幾乎是一路閉着眼回的上都城。君慕凜以爲她睡着了,也沒說話,只是看着她將那本雜記慎重地抱在身前,心裏就有些不是滋味。
馬車停到國公府門口時,天又黑了,她不急着下車,懶洋洋地睜開眼後,開口就問了他一句:“是什麼話說不出口,讓你從劉宅一直憋到現在?”
他有些尷尬,“被你看出來了?”
“習慣了你同我一向無話不說,今日欲言又止就變得特別明顯,如何看不出來?”她白了他一眼,“說吧,是不是跟我拿到這本雜記有關?”
他不再隱瞞,也的確是心裏有話憋得不痛快,於是道:“是與這本雜記裏記載的那位皇后有關。染染,如果無岸海真的有另一邊,你會去嗎?”
她看着他,眨眨眼,“你是不是想問我會不會離開你?”然後不等他回答,又接着道:“不會,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說完竟自嘲般苦笑了下,“你以爲我遇見你這個人很容易?你於我來說何止是翻山越嶺,爲了遇見你,我走了這世間最難走過的路,經了一回生死,闖了一回陰曹地府,如今終於柳暗花明,又如何會輕易就放棄?”
她主動握上他的手,前世今生種種過往在腦子裏肆意衝撞着,她卻笑了,“以前那麼不容易,想想都有些佩服自己是如何熬過的那些歲月。我曾經習慣了自己一個人,風裏雨裏,刀山火海。可是君慕凜,自從遇了你,凡事就有了依靠,我雖然一再的強調自己要獨立自主,要自力更生,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可以總是靠你來幫我完成。但是我卻不得不承認,有你在我身後,我的心裏踏實多了,做起事來也更放得開手腳。因爲我知道,不管我成與不成,都還有你,我不再是孤單一個人。”
她說得有些感傷,或許是想到了從前的一些事情,鼻子竟微微發酸。輕輕抽了一下,他便以爲她要哭了,可是嚇壞了他,“別哭別哭,我沒有怪你,只是擔心你對那無岸海太過好奇,擔心你哪一天心血來潮自己就去了。染染,我不怕你去探索那無岸海,只是想同你說,如果哪一天真的要去,不要自己去,叫上我。你都說了,這樣辛苦才走到我的身邊,那麼就更不該輕易就將我扔下,總之上天入地,我陪着你便是。”
是啊,上天入地,他陪着便是。他不知她到底經歷過什麼,她說生死,她說陰曹地府,他便以爲說的是過去十年在白家的生活。狹小的屋子,別人喫剩的飯食,不論冬夏常年不換的被褥,對主子張口就罵伸手就打的下人……這的確讓人生不如死。而他的染染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直到被送往洛城,情況才稍有改觀。
而他一直認爲,洛城三年必然是白鶴染整個人發生轉變的關鍵之處,這三年中一定有一個契機,讓她完成了如現在這般的華麗轉變。只是他查不到,也不想再查,他要的就是這樣一個人,不管從前過往,只要眼前這個就好。
他送她下車,看她入府,再想想,對趕車的侍從說:“去癆病村看看吧!”他們家染染太累了,癆病村那頭,他替她盯一盯就是。
夜晚的白府很安靜,自從大葉氏倒臺,小葉氏上位,這座一直喧囂不停的文國公府似乎一下子就平穩下來。雖然白花顏偶爾還會吵鬧一場,但好在小葉氏還管得住她,不會太離譜。
但是白鶴染知道,這種平靜只不過是暴雨來臨之前短暫的壓抑罷了,各懷鬼胎的一家人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偃旗息鼓,她們只是在蓄勢待發罷了,說不定哪一日就風雨親城,各院之間又要鬥個你死我活。
今晚默語和迎春都沒回來,被她留在劉宅那邊幫忙了。畢竟還有九個傷員需要治療,而今生閣的人大部分都被派去癆病村,人手實在是排不開。
她叫了院兒裏的丫鬟備了沐浴的水,浸在水裏的那一刻,睏意來襲,幾乎是一閉眼就睡了過去。可是輾轉多夢,夢裏全是白天東宮元說起那本雜記時的情景。
彷彿她就變成了那個撰寫雜記的書生,彷彿她就遇到了一位仙人,憑空而來,消散而去,只留下關於無岸海的另一邊,那位姓鳳的皇后的消息。
縫合,剖宮產,器官移植,前世一幕幕記憶洶涌而來。她又看到鳳羽珩穿着白褂子站在醫院裏,又看到她們姐妹幾個穿梭於中~東戰場,又看到一個個孩子出生、一個個老人逝去。
夢境兜轉,又回到東秦,回到這片不存在於歷史時空的大陸上。好像正站在海邊,海上重重迷霧,可見度連五十米都不到,有船只在邊上打轉,怎麼都不敢再向前駛去。
她聽到有船家說,如果無岸海上沒有這些迷霧,他們就可以出海捕魚捉蟹,他們的生活就會好起來,不再捱餓。可惜,無岸海里明明有取之不盡的資源,卻根本不爲人類所用。
她就站在無岸海邊,懷裏抱着那本手寫的雜記,一邊思索着夏陽秋是如何得到這麼件寶貝,一邊開了口輕輕呢喃:“阿珩,如果真是你,我該如何與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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