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元從來都不是一個很感性之人,從醫半生,面對過太多生死別離,不說早就硬了心腸,也不再是輕易就被打動的當時年少了。
可是白鶴染的話還是讓他有所動容,她看到東宮元偏過頭,迅速用手往臉上抹了一把,雖然看不出抹了什麼,但是微紅的眼眶還是很明顯的。
她明白這種心情,唯一的親人落在別人手裏,隨時隨地有生命危險,而威脅他做的事不但也威脅到他的命,更壞的情況是極有可能讓病菌感染到更多的人。除此之外還有劉家人的佈局,劉德安多活一天就是給劉家再多爭取一天的時間,這萬貫家產,這些年利用丞相之位鋪下的路都需要時間去佈置。這樣一個大家族,是禁不起突然之間沒了頂樑柱的。
東宮元沒有再說什麼,他相信白鶴染的能力,或許一個新封的天賜公主嚇不住劉家,但是尊王正妃這層身份卻絕對是讓劉家忌憚甚至恐懼的。
笑話,尊王是誰,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十皇子,是個表面上嘻嘻哈哈,但擡手就能要人腦袋的魔頭。劉家跟誰叫板也絕對不敢跟十皇子叫板,所以他知道,自己的妹妹,有救了。
一路上再無人說話,直到快到地方時,白鶴染才問東宮元:“知道你妹妹如今是在上都城裏還是在這座外宅裏嗎?”
東宮元點頭,“知道,人就在外宅。在一座很偏僻的院落裏關着,離劉相住的院子很遠,這是他們對我的承諾。但是如果我沒有按時過來給右相看病,或是拖延的時日達不到他們的要求,他們就會對小瑤動手。”他的妹妹叫東宮瑤。
白鶴染點點頭,“在外宅就好辦了,也省得我們來回折騰。一會兒到了之後先不提那位右相大人生病的事,直接要人。不給就直接往裏衝,你放心,癆病而已,算不得多大個事,我保你們生龍活虎進去,平平安安出來。”
迎春是絕對相信她家小姐的本事的,而且這些日子跟着默語半夜折騰白興言,早就把膽子也給練大了,這會兒一聽說有可能要進去搶人,樂得差點兒蹦起來。
“真要搶人?太刺激了。”她興奮地搓搓手,還從袖子裏拿出一包藥粉來。“幸虧隨身帶着傢伙什兒呢,一會兒奴婢給小姐打頭陣,誰不聽話直接放倒。”
東宮元有些懵,不由得多看了迎春兩眼。原本還覺得這個丫鬟挺文靜的,而且應該是不會武功,不像那個默語,一打眼就知道是個練家子。可是,沒想到啊沒想到,文文靜靜的一個小姑娘,怎麼一聽說要打架就這麼激動呢?
白鶴染也扶扶額頭,無奈地道:“迎春,給你家小姐我留點兒臉面行嗎?我這好歹也是爲人師表的,你表現成這樣,讓我很難堪啊!”
迎春不解,“小姐覺得難堪嗎?奴婢還覺得挺給您長臉呢!默語常說咱們跟着小姐做事就要硬氣一些,不能像從前一樣畏首畏尾,怕這個怕那個。那樣不但落不着好,還會讓人覺得沒有氣勢,給小姐丟人,奴婢這可是練了好久才把膽子給練起來的。小姐……”她開始不確定了,“難不成奴婢和默語兩個會意錯了?”
“沒有,沒錯。”白鶴染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再想想,迎春的表現也沒什麼問題,只是覺得東宮元是自己的徒弟,還是剛認的徒弟,這突然一下子就把性格暴露成這樣,可別把這斯斯文文的大夫給嚇着了。
她看看東宮元,尷尬地笑了笑,“沒嚇着你吧?我這丫鬟原本不是這樣的,都是受了另外一個丫鬟的影響。不過她說得也沒錯,有時候表現得太好說話的確是會讓人欺負。”她身子坐直了些,讓自己看上去比較有威嚴,然後再道:“你現在是我徒弟了,咱們也就不是外人,我還是實話跟你說了吧……”
東宮元聽到這兒也正色起來,心裏想着,師父這是要告訴我隱祕之事?
結果白鶴染說的是:“其實我這個人吧,還真不是什麼好人。我一向秉承的理念是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但人要是欺我一尺,那對不起,我得把你的道兒都堵死,一扇門都不帶給留的。有些人雖然我看不慣,但他要是不招惹到我頭上,我就也懶得和他計較。可一旦不知好歹非得往我身上犯,那沒辦法了,我處理的方式比較暴力,一針扎死。”
東宮元一哆嗦,他師父是這個性格的?可是再想想,也就釋然了,能跟十殿下那個魔頭混到一塊兒去的人,怎麼可能是善茬兒。就衝着收拾羅夜毒醫的手段,堂堂一國的國師啊,說給整死就給整死了,可真是一點兒都不會手下留情。
“弟子沒嚇着。”他衝着白鶴染笑了笑,“拜師禮都行過了,師父就是殺人放火,做弟子的也能跟着您火上澆油,無論如何都不會退卻的。師父要說自己不是一個好人,那弟子便也做個壞人就是了,這沒什麼好猶豫的。不過在弟子眼裏,師父這叫嫉惡如仇,愛憎分明,或者說劫富濟貧也是合理的,不然也就不會有今生閣的出現。”
不可否認,這個馬屁拍得白鶴染心裏很舒服。文化人就是會說話,句句都能說到點子上,用詞也精準到位,對自己的心跡表得也是誠誠懇懇。這樣技術過硬又有水平的徒弟,應該再多收幾個,這樣以後出去也能壯大聲勢,還不會互相拆臺。
迎春看出她家小姐的心思,偷偷地衝着東宮元點了點頭,投去了一個讚許的目光。
但是東宮元卻沒明白這目光是個啥意思,因爲他說的都是心裏話,是實在話,跟拍馬屁什麼的不挨着。他是一個老實人,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繞,否則也不會這麼多年不找靠山,以至於自己的妹妹落入他人之手,他卻無能爲力。
終於,劉家外宅到了。
從離着還有一段距離時,白鶴染就發現路上多了一些人。其中有挑着柴火的樵夫,過路的客商,有路邊擺茶水攤的小販,也有沿街乞討的乞丐,但是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有功夫在身,而且目光也時刻留意着四周。
她看得直想笑,劉家還真是小心駛得萬年船,這眼線一路布出好幾裏地去,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劉家有事啊!
待馬車離目的地越來越近時,後面的那些眼線已經從暗中觀察變成明目張膽的追趕了,一直到車停在了距離劉家外宅大門還剩二十來步遠的地方,對方一擁而上,將馬車團團圍住。
趕車的是文國公府一個平常下人,一見這架勢還真嚇了一跳,心說這該不是遇着山賊了吧?他真有心想跑,腿肚子都打哆嗦了,可車裏還坐着二小姐呢,自己跑了二小姐怎麼辦?
於是壯着膽子大聲道:“你們是什麼人?都讓開,衝撞了貴人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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