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兵打仗掛個彩那是很正常的事,但如果回回掛彩,掛到全身上下沒一處好地方,那就只能說明能力實在有限。你看朕的老十,打從十幾歲就開始帶兵出征,打的仗雖然沒有老將軍幾十年積累的多,但戰績還是不錯的,到目前爲止還沒見他輸過,身上也沒留下傷。這纔是真功夫,也說明他帶兵的策略十分高明。”
老皇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自己兒子誇一通,誇得郭問天的臉是一陣紅一陣白的。
這話傻子也能聽明白了,天和帝的意思是在說他本事差,傷疤多說明技不如人,不然同樣是帶兵打仗,怎麼人家兒子不但沒受過傷,還沒喫過敗仗呢?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被人拿皇子這麼一比,郭問天的這張老臉真是沒處放去。
但今日進宮的目的是很明確的,就是給孫子討公道,沒臉就沒臉,人死在皇子手裏,這個公道你們君家必須給我。
於是他又硬氣起來,嗡聲嗡氣地道:“老臣自知比不得十殿下龍子降世英勇神武,但至於比起旁人來還是技高一籌。這麼多年的戰功也不是假的,皇上總不能因爲老臣多受了幾次傷,就對老臣曾爲東秦立下的汗馬功勞視而不見吧?”
天和帝一擺手,“瞧你這話說的,朕何時不認你的功勞了?傷疤是你自己主動亮出來的,朕只是就事論事。朕不是那種過河拆橋的皇帝,所以哪怕是當年在你手裏打丟了一個烏天府,朕不是也沒記你的仇嘛!否則要真像你說的那樣,郭家現在哪還能掛着將軍府的牌子。”
郭問天被說得快要沒臉了,特別是當烏天府的事情再被提起,他那顆放到肚子裏幾十年的心又瞬間提了起來。他知道,那座烏天府,天和帝沒忘。不但沒忘,還清清楚楚地記着,以至於今日他上門發難,人家張口就來。
一個將軍打丟了一座城,這是他這一生最大的污點。更何況他自己心裏清楚,那烏天府不止是污點,實際上,那是他郭問天的一個祕密。
烏天府究竟怎麼沒的,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會比他更清楚。
見他不吱聲,天和帝也不吱聲,就在龍椅上靠坐着。有宮人上茶,他不耐煩地擺擺手,喝斥道:“沒眼色的東西,一個死人擺在那裏,居然還敢給朕上茶喝,你是成心噁心朕?”
那宮人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嚇得直打哆嗦。
郭問天更是聽出來了,老皇帝這話是說給他郭家聽的。公然把一具屍體擡到大殿上來,還挑了宮宴的日子,更是當着羅夜國使臣的面兒向皇子發難,這事兒是挺噁心的。
但噁心皇家也得受着,誰讓郭問天這種在特定時辰裏隨意進宮的特權是皇家給的,現在他就用這個特權把孫子的屍體給帶了進來,你們皇家噁心也得忍着。
於是他悶哼一聲,又再開了口:“皇上,老臣今日進宮不是來邀功的,是來爲我的孫子討個說法。我郭家與葉家是姻親,他當日老老實實在親戚家裏做客,卻沒想到四皇子突然殺進來找葉家人的麻煩。與葉家爲難也就罷了,我郭家又沒招惹他,爲何當場卸了這孩子的兩條胳膊?老臣的孫兒也是一員武將,武將沒了胳膊,這就相當於毀了他的一生。”
郭問天說着又抹起眼淚來,“你們是君,我們是臣,君要廢了他的一生,做臣子的也無處申冤。我郭家原本打算把這個啞巴虧嚥到肚子裏的,可是沒想到就在今日晌午,老臣重傷的孫兒居然一命嗚乎。大夫說,是手臂的傷勢太重,牽連了心脈。”他一邊說一邊怒視四皇子君慕息,“四殿下好歹毒的手段,看似只卸胳膊,實際上卻是在要我孫兒性命。就算你是皇子,也沒有青天白日無緣無故殺人的道理!今日之事,四殿下必須給我郭家一個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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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郭問天一句要交待,郭家跟隨而來的人齊齊高呼:“請還我郭家一個公道!”
功臣一族擡着屍體鬧上門來,直接給四皇子扣了一個殺人的罪名。這事往小了說是皇子以強凌弱,往大了說,就是皇家卸磨殺驢濫殺功臣後人。郭家就是要把事情鬧大,現在在宮裏鬧,回頭出了宮門就立即傳至大街小巷,他們就是要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東秦皇族多不是東西,多叫人心寒。也讓那些正在爲朝廷賣命的將士們看看,這就是建功立業的下場。
郭家如此打算,皇族又如何看不明白。可是明白又能怎樣?人家孫子的確是死了,而且在死之前也的確是被皇子打成重傷,眼下看來,這件事情無論如何不能善了,除非……
天和帝眯起眼,這是要逼他大義滅親了?
他這個做皇帝的雖然人在宮裏,但那天老四和小靈犀打上葉府的事他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郭家那孫子的胳膊可不是老四一個人卸的,裏頭還有老十的份兒呢!可郭家如今只指認老四是兇手,對老十是提都不提。郭家行啊,柿子專撿軟的捏,上次跟老十叫板丟了一半兵權,這次就拿老四出氣,這也太欺負人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這話他做皇帝的不能說,說了就要被郭家那一張張嘴說成是他袒護皇子,濫殺功臣之後。謠言就是這麼回事,管你是真的假的,只要傳出去了,總有人相信,就算不算,這事兒擱在心裏頭也是個疙瘩,往後但凡再有點兒什麼事都會被人翻出來硬往上靠。屆時,皇家威名何在?
羅夜國君此時就在大殿下方,好歹也是一國之君,別管國多大,天和帝還是給了他面子,賜了他一個座位。蘇嫿宛就站在那國君身邊,一動不動,就跟個畫似的,眼珠都沒轉過一下。
不過老皇帝仔細觀察了,自打郭家人上門控訴君慕息那時起,蘇嫿宛臉色就開始風雲變幻。雖然人沒動,可是面色卻出賣了她。
他不由得在心裏嘆息,好好的一個孩子,這才幾年光景,竟就被折騰成這般模樣。老四就站在對面,對於郭家的指控理也不理,一雙眼睛始終不離蘇嫿宛,渾身上下散出的那種悲慼情緒連他都能感覺得到。這讓他對這個兒子愈發的心疼,心裏也愈發的難受。
天和帝是個脾氣不太好的皇帝,更是個性情中人,欺負他兒子,他現在就想衝下去抽死郭問天。動不動就軍功軍功,就爲了那些個軍功,這些年朝廷對他們郭家的容忍還不夠麼?還想怎樣?更何況當年那烏天府之事至今還是個懸案,老九老十早就說過,烏天府的丟失絕不可能只是兵敗那麼簡單,這裏頭有郭問天的貓膩,雖然現在還沒查到真相,但這件事情沒完,早晚有一天要跟郭問天把這筆賬算清楚。
一時間,局面僵在這裏,天和帝考慮得多,既心疼兒子又要顧及民心,故而面對郭家的責問沒有立即做出應對。
而郭家就抓住這個機會更加肆無忌憚地耍起蠻橫,就聽郭問天又高聲喝道:“請皇上還我郭家一個公道!請皇上讓老臣死去的孫兒能夠瞑目!”
八十歲的人了,聲音洪亮,精神頭兒就跟六十歲的人差不多,簡直活成了人精。
天和帝氣得直咬牙,只好問向君慕息:“老四,這件事情你怎麼說。”
四皇子依然是那副神姿仙態,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一臉的淡漠。只是那雙眼睛裏卻透着濃濃的哀傷,悲傷透骨,整個人沒有一點活着的氣息。
“兒臣沒有殺人。”他只說這一句,再沒有更多言語。此時此刻於他來說,郭問天的指控遠沒有蘇嫿宛的出現給他的震撼更大。
曾經他擱在心頭的女子,曾經他以爲她註定會是自己唯一的妻子,如今卻變成這般模樣。君慕息在想,如果郭家一定要他以命償命,不知在他臨死之前有沒有機會殺掉那羅夜國君。
“人都已經躺在這裏,你說沒殺就沒殺?”郭家人集體咆哮,“四殿下你欺人太甚!”
“欺你又如何!”突然之間殿外傳來一聲怒喝,這一聲蘊着十成內力,竟震得整個鳴鑾殿都嗡嗡作響,彷彿要塌了一般。就連坐在龍椅上的天和帝都身子一顫,因爲龍椅被震顫了。
再看下方衆人,倒的倒,歪的歪,羅夜國君儘可能讓身子保持平衡,卻不管蘇嫿宛身子歪斜險些跌倒在地。
郭家人最慘,郭問天有功夫在身還算好,但那些跟着一起來起鬨的卻趴下幾個,捂着耳朵不停地打着哆嗦。而那郭旗的屍體更是在擔架上滾了一圈,直接掉到了地上。
然而這還不算完,一聲之後又傳來一聲,卻是個女子的聲音,同樣十成內力盡數散出——“郭家欺君,又該當何罪?”
這一嗓子聽着清脆,卻是在前一陣轟鳴還沒褪去之時又緊跟着接上,直接震碎了那羅夜國君的椅子,砰地一聲讓他坐到了地上。
蘇嫿宛亦堅持不住,眼瞅着就要往地面栽。對面站着的四皇子突然閃動身形,快如閃電,人們只看到一尾虛影拖起,下一刻,人已至蘇嫿宛跟前,將其穩穩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