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摺扇,和光同塵,卻已不再是當年溫文爾雅的翩翩少年。如今他的眼裏悲傷盡透,每一呼一吸一顰一動都環繞着揮散不去的哀愁。
這是四皇子,君慕息。
他看着白鶴染遠去的方向,看着看着就露了笑容出來,口中反覆地念叨着一個名字:“嫿宛,嫿宛,若你當年也能有她這般氣勢,是不是就不會被送到那樣的地方?受那樣的苦難?”
說到這裏,卻又帶了幾絲嘲諷搖頭,“不對,不怪你,怪我。沒有人爲你撐腰,你哪來的氣勢?我不能像凜兒那樣給你無畏的底氣,你如何抵抗?說到底都是我的錯,你該恨我。”
他離開原地,大步踏入德福宮,一掌伸出,砰地一聲打開剛剛關起的宮門,嚇得院子裏的宮人跪了一地。
還以爲是白鶴染又回來了呢,擡頭一看不是,頓時鬆了口氣。可再仔細一瞧,竟是四皇子君慕息負手而來,剛松下去的那口氣就又提了起來。
趙太監上前行禮,正想問問他來此爲何,君慕息心中鬱結之氣卻一時難平,摺扇一揮,趙太監原地打挺,直接就飛了出去。落地時砸在個木墩子上,砸了個稀碎。
德福宮內閣,君慕息雙手負於身後,冷冷地看着眼前被白鶴染折騰得半死不活的葉太后,眼中是痛快的譏笑與嘲諷。他這個人從來與人和善,人們都說他淡漠如水謙謙君子,卻唯獨對上這葉太后,什麼風度什麼優雅,他恨不能揮劍斬殺,剁肉拆筋。
“今時不同往日了吧?”君慕息淡淡地開了口,脣角含笑,目光中卻透着無盡殺意。“不是每個女子都像嫿宛那樣任你擺佈,也不是每個家族都像當年的蘇家那樣,輕易就落入了你的圈套。想用當年對付蘇家那套再來對付白家,對付白鶴染,沒那種可能了。”
他眼中殺意點點收回,換做濃濃的讚許,和遙遙的嚮往,“凜兒看上的女子,又豈能是平常之人。葉氏,這才只是剛剛開始,怎麼樣,滋味如何?”
此時的葉太后半舉着一只手,手指頭血乎乎一片還沒來得及包紮,鑽心地疼。權煙在榻邊跪着不敢出聲,就聽葉太后道:“你也就只能到哀家裏這裏來逞逞威風,沒有老十的本事,就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的女子被送到別的男人懷抱裏。哀家也想問問你,滋味如何?”
君慕息面上又泛起酸楚,心口絞痛幾乎讓他再難維持站立。過去多年的往事再一次提及,就像已經長好的新肉又被生生剜開一樣,疼,更悲傷。
“你對付不了凜兒和慕楚,就只能拿我出氣。”他再開口,話裏的悲情讓這間屋子都跟着泛起濃濃哀傷,連權煙聽着這樣姿容如仙人般的皇子說出這樣的話,都忍不住想掉眼淚。
葉太后卻大笑起來,得意地告訴他:“是啊!因爲哀家知道你心最軟,最善良,他們讓哀家不痛快,哀家就讓他們最在乎的兄弟不痛快。如此,方能解哀家心頭之恨。”她越說越得意,刺激君慕息的樂趣好像能抵消手指的巨痛一般,她告訴君慕息,“你知道嗎?這些年哀家只要一想到當年的蘇家,做夢都會笑醒。搓磨你,就跟搓磨老九老十是一樣的痛快,看你痛苦的樣子,就像看到他們痛苦一樣,哀家高興,哀家歡喜。君慕息,你得謝謝你的好兄弟們,是他們讓你感受到了如此之大的痛苦,人生悲歡起伏,滋味到底如何?哈哈哈哈!”
葉太后狂笑起來,就像個瘋子。權煙在邊上跪着,看着,聽着,突然就開始害怕。
太后如此殘忍對待四殿下,白家二小姐又用那般凌厲的手段對付她,這莫不就是報應?
君慕息的面上恨意漸消,慢慢換上讓人心寒的冷漠,他說:“如果有一天我也變成他們那樣,你會後悔,因爲那將是你的末日,更是葉家的末日。”
葉太后緩緩搖頭,堅定地道:“你不會,你心懷天下蒼生,不遷怒,不殺生,你這樣的人,又如何會變成他們那般?”
君慕息亦搖起了頭,無意在此地再多待一刻,轉身離去。只是一邊走一邊應着她的話道:“人世間,任何事都不會是絕對的,包括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有一天會變成什麼樣子,你又如何能將我看得清楚?因因果果,善善惡惡,終有一日萬事分明。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話音落時,人已走出大殿,只留下陣陣迴音繞於葉太后的耳邊,讓她感到了森森寒意。
白鶴染由於本護送,無數宮人陪伴,再用八擡大轎擡着,轟轟烈烈地回到了文國公府。
看到這場面的一刻,白興言心裏頭是萬般慶幸。幸虧上次有了經驗,當白鶴染再一次一夜不歸時,他沒有像頭回那麼激動,更沒敢請什麼家法,只是一早起來默默地等在門口,以免再弄錯了原因,鬧笑話不說,自己還得沒臉。
他拍拍心口,再次慶幸自己的英明決斷,也再一次鬱悶這個招他煩的女兒,怎麼總能擺出這麼大的架勢呢?爲何宮中人都這麼給她臉面?
“喲,國公爺是在這兒等着接王妃嗎?國公爺怎麼瘦了?臉色也不好看,病了?”於本面上堆笑迎了上來,只是那笑怎麼看怎麼假,皮笑肉不笑的,一點兒喜慶樣兒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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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興言心中厭煩,口上卻還是得笑着答話:“不瞞於公公,本國公最近是病了,公公今日怎麼得空到府上來?”他一邊說一邊往外頭看,“喲,跟小女一塊兒來的。”
於本“切”了一聲,“行了,國公爺,明人不說暗話,您怎麼老是拐彎抹角的呢?咱家今兒就是專程送王妃回府的!來來來您瞅瞅,皇后娘娘鳳轎,昨兒臨出宮前特地囑咐要留給王妃用的。”說到這處頓了頓,然後就笑了開,“哎喲瞧我這記性,就覺着國公爺好像有點兒懵,這會兒才記起來,您被皇上停朝半年,怕是皇上帶着文武百官到天壇爲湯州府祈福的事兒,還不知道呢吧?”
白興言的臉都黑了,“皇,皇上去,去天壇了?”
“可不!皇上皇后都去了,就留了四殿下監朝。當然,太后年歲高了,是不可能跟着一起去的。許是她老人家在宮裏閒着沒什麼事兒做,昨兒就把王妃給請進宮去嘮了會兒閒嗑,這一嘮就嘮過了頭,直接留王妃在德福宮睡下了。”
白興言聽到這裏終於精神一振,“太后召她進宮的?”太后終於出手了?
身後,陪着白興言等在前院兒的白驚鴻也聽到了這句話,不由得面露喜色。她就知道,姑姥姥絕對不會看着她們母女在白家受欺負不管。如今皇上皇后和兩位皇子都不在京裏,正是出手的好時候,一個小姑娘對上在後宮爭鬥下活了幾十年的太后,還能有什麼好受?
白驚鴻的目光投向於本身後的鳳轎,神情複雜。又是想着白鶴染坐轎子回來的,莫非是被打了?走不得路了?一邊又妒忌那頂鳳轎,那本該是她才能坐之物,竟被這小踐人澱污,將來她承了後位,定把這轎子拆了燒了,重新再製一頂,絕不與這小踐人坐同一物。
“國公爺說得沒錯,正是太后娘娘召王妃進宮的。不過……”於本頓了頓,長嘆一聲,“唉,太后年紀大了,脾氣也跟着大了,王妃進宮一趟也不知道怎麼着就讓罰跪,不但罰跪,還淋了雨。這不,王妃病了,膝蓋也受了點傷,走不得路,咱家只好擡了鳳轎將人送回來。”
白興言一時沒控制住,當場就樂出了聲,“受罰了啊!受罰了啊!好啊!”
白驚鴻趕緊扯了他一把,然後柔聲開口,語帶擔憂地問:“二妹妹怎麼樣?傷得重不重?”
於本冷哼一聲,沒搭理白驚鴻,倒是問向白興言:“怎麼?咱家聽國公爺這個意思,好像王妃受罰受傷你還挺高興?”
“哎!”白興言大手一揮,“這不是高不高興的事兒,她惹惱了太后娘娘,受罰那是應該的,必須的。身爲臣子,本國公堅決支持太后娘娘的任何決議。”
“喲,國公爺還真是深明大義之人。”於本話裏滿是嘲諷,“就是不知道在國公爺眼裏,太后和皇后之間,又是哪一位的份量更重一些呢?可別怪咱家沒提醒您,王妃可是坐着皇后娘娘的鳳轎回來的,此一事等皇上皇后回宮,定是要跟太后她老人家討個說法,既然國公爺如此支持太后的決議,那等到皇上問責時,可別忘了進宮去幫太后說說話,跟皇上也講講您的這番只管太后不管皇后的道理。”
於本說到這兒又長嘆了一聲,“唉,還有啊!九殿下和十殿下也快要回京了,到時候國公爺還得仔細想想該怎麼樣面對這二位。九殿下還好說,頂大天也就是找找葉家的麻煩,但十殿下可就保不準了,指不定就要怪您沒護好閨女,跟您也算一筆帳。”
白興言一顫,心,瞬間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