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染沒想到她會這樣問,倒是微微愣了一下,可隨即便是一個苦笑,“有的。”她告訴白蓁蓁,“那是我的母親,哪怕那時我也還小,可我還是記得她長什麼樣子,她說話是什麼語調,記得她被白家趕出府門時的絕望,更記得她一頭撞死在白家門口時,血濺了我一身。”
白蓁蓁狠狠地打了個哆嗦,“姐……”
“沒事。”她擡手給這個小妹妹順了順發,“都是過去的事了,人活着總要向前看的。”
說起來很是諷刺,前世她很厭惡小三這種存在,厭惡除了媽媽以外、父親白興所有的女人,更不可能對白興生在外面的孩子和顏悅色。可一朝命殞,來到這個莫名的朝代,卻也接受了紅氏白蓁蓁這些人。
但是她知道,她接受的只是白興言的不貞不專,卻絕對無法接受自己也要過上同樣的命運。若有一天她成婚嫁人,娶她的那個男人若不能身心皆專,她絕不會再留在那個人的身邊。
“姐,你怎麼了?”白蓁蓁看出她情緒不對,“是不是我不該提起這個事,讓你傷心了?”
她搖頭,“該傷的心當年已經傷過了,事後又用了那麼多年才能從那段情緒中走出來,對於我來說已經太漫長,熬過了就不會再回頭。剩下的,就是要將白家欠了我和母親的,一樣一樣討要回來。”
她說到這時,頓了頓,再看向白蓁蓁,想了一會兒開口問她:“蓁蓁,若有一天因爲我的原因,讓文國公府凋零敗落,你會不會怪我?”
白蓁蓁一愣,隨即搖頭,“怎麼可能,你以爲我喜歡這裏?還是你以爲我對咱們那個父親有多深的感情?”白蓁蓁失笑,“我可沒那麼天真。你病着的那些年我還沒看透白家人一個一個都是些什麼德行嗎?你是不知道,我六歲那年生辰,大舅舅送了一只小狗給我。那是一只雪白雪白的狗,纔出生兩個月,胖乎乎的特別可愛。我喜歡極了,每天都用羊奶餵它,它也特別粘我,整日都不離我半步,就連我睡覺它都在榻邊守着,一有動靜準比我先醒。”
白蓁蓁陷入一段很痛苦的回憶……“我的小狗越喂越胖,越喂越可愛。後來它就被白驚鴻看上了,整日來跟我要。我怎麼肯給?可是後來小狗還是被她要走了,你知道是怎麼要走的嗎?是父親到了我的屋裏,扇了我一巴掌,說我不懂事,不知道禮讓姐姐,然後就抱走了我的小狗。那一回我哭了三天,可小狗被白驚鴻抱走之後也只活了三天。三天後白驚鴻就不喜歡了,咱們那位大哥白浩宸就把它活剝了皮,扔給廚房叫煮肉湯喝。”
這件事情白鶴染不知道,原主那些年一直病着,整日不出屋,府裏的事全然不知。這會兒聽白蓁蓁說起,腦子裏才隱隱約約記起來一個少年的模樣。那少年跟白驚鴻眉眼相似,生得十分俊朗。
那是葉氏帶過來的兒子,叫白浩宸。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們這些孩子的存在,在父親眼裏心裏根本就是葉氏那雙兒女的附屬品,或者說,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爲他們鋪路的。”白蓁蓁告訴她,“有一次我偷聽到父親說,我們將來要嫁給誰,嫁到哪一家,必須得對白驚鴻有利。他要用我們的一生去保證白驚鴻的圓滿,哪怕需要我們去死,也義不容辭。你說,這算什麼父親?”
白鶴染都無語了,她不知道該說白蓁蓁太聰明,還是該說白興言太蠢笨。招恨到這種程度,可能都不需要她費多大力氣,白興言自己就能把自己給活廢了。
“罷了,不說這個。”她拍拍面前的妹妹,“過好咱們自己的日子,不妥協,也不期盼,沒人能左右得了咱們的人生,哪怕對方是我們的父親,也不行。”
兩姐妹正說着話,門外傳來迎春的聲音:“二小姐,四小姐,李嬤嬤來了。”
白蓁蓁“咦”了一聲,說道:“李嬤嬤肯定是來說新院子的事。”
可白鶴染卻不這樣認爲,“應該是來求情的。”她告訴迎春,“讓李嬤嬤進來吧。”
她猜得沒錯,李嬤嬤的確是來求情的,人進來時一臉的爲難,猶豫老半天話也說不出口,倒是白蓁蓁快人快語先打破了這份尷尬,她問李嬤嬤:“二姐姐說你是來求情的,嬤嬤爲誰求情?”
李嬤嬤嘆了一聲,“二小姐是真聰慧,老奴的確是來求情的,爲老爺求情。”
“嬤嬤這是什麼意思?”白蓁蓁沉了臉。
李嬤嬤道:“老爺進宮半日了,這眼瞅着天都要黑下來,老夫人晚膳也喫不下,一直惦記着。”她看向白鶴染,又重重地嘆了一聲,“二小姐,老爺到底是老夫人的親生兒子,您能理解她嗎?”
白鶴染苦笑,“能理解。”李嬤嬤說得沒錯,到底是親生兒子,縱然犯下再多的錯,對於一個母親來說,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親生兒子出事而不管。只是……“祖母是否也理解我呢?如果今日進宮去的是我,祖母是否也會爲了我去求父親,讓他幫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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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會的。”李嬤嬤趕緊道:“過去那麼些年,老夫人爲了二小姐的事沒少跟老爺爭論,這些事二小姐應該都是知道的呀?”
白鶴染點點頭,“是的,我都知道。嬤嬤回去吧,告訴老夫人,我這就進宮去看看。”
李嬤嬤這才放了心,又感謝了一番才離開。白蓁蓁氣夠嗆,“真要進宮去給說情?”
“不然呢?”她輕輕地笑了下,“理解吧,李嬤嬤說得沒錯,到底是親生兒子,關起門來吵吵鬧鬧都是家事,但真將人送進宮裏,送到皇帝面前,那就是生死未卜,換了哪個母親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只是這事兒我還真不一定管得了,與我有些交情的只是十殿下而已,她兒子兒媳招惹的是皇上,我說進宮看看,可實際上,那道宮門都未必進得去呢!”
“我跟你一起去!”白蓁蓁躍躍欲試。
她想想,“也好,只當遛彎兒了,回來還能多喫點兒。”
二人收拾妥當就出了門,老夫人一直躲在錦榮院兒裏,都沒敢出來送。求白鶴染救白興言,這件事情說到底她是心虛的。畢竟那對父女間的關係鬧成了什麼樣她一清二楚,她兒子沒幫過白鶴染任何事,就連曾經幾次生死關頭她苦苦相求都沒有用,如今卻因爲自己的擔憂讓白鶴染進宮說情,這件事情她心裏有愧啊!
李嬤嬤看着老太太一直嘆氣,只好不停地勸着:“二小姐心裏雖然怨恨多了些,但她心腸到底還是好的,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父親出事的,老夫人就放心吧!”
老夫人點點頭,“我放心阿染,可卻不放心興言。這次阿染去救他,那麼以後他會不會看在這次的情分上,少算計阿染一回?”
李嬤嬤說:“會的,人心都是肉長的,就算是交換,也該換出一份人情來。”
老夫人卻不這樣認爲,“我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他被權勢利益薰了心,早就不在乎這些兒女了。別說是阿染,就是他唯一親生的兒子浩軒,也不見他有幾分愛護。我心裏清楚,就算阿染這次救了他,下一回再遇到事,他依然會將那個可憐的孩子推出去送死。可我是一個母親,這些事情就算知道,也做不到眼睜睜的看着他出事。罷了,最後一回,若再有下次,他就算死了,我也絕不會眨一下眼睛。兒子是親的,孫子孫女也是親的,我有那個命,還不如多疼疼我的孫子孫女們。”
白鶴染帶着默語,連同白蓁蓁和小娥,一起坐上了白府的馬車往皇宮趕去。
文國公府是侯爵府邸,所在之處離東秦皇宮很近,約莫兩柱香的工夫也就到了。
她們下馬車時天已經黑下來,宮門還沒下鑰,趕車的白府下人說:“奴才常趕車接送老爺上朝下朝,所以對宮裏的規矩多少知道些。老爺是來請罪不是來上朝,所以走不得天和門,只能從玄武門進出。眼下天已經黑了,按理說天黑下朝,這個時候玄武門該是關上了的。今兒沒關,奴才估摸着,十有八九是因爲老爺還在裏面。”
白鶴染帶着白蓁蓁往前走了幾步,就看到一個太監正跟宮門守衛正在說話。那太監她還認得,正是有一次代替江越往文國公府傳話去的於本。
於是她喊了聲:“於公公。”
於本一愣,扭頭看是白鶴染,趕緊小跑上前彎身行禮,“二小姐您怎麼來了?可是來找十殿下的?殿下這會兒就在清明殿,奴才帶您去吧!”
白鶴染趕緊擺手,“不了不了,我就不進去了,我就是個臣女,跟皇宮沒親沒戚的,就這樣進去實在不太好。勞煩公公跟十殿下說聲,就說府上老夫人心疼兒子,讓我過來給父親求個情。好歹把人先放回去,這麼晚了總留在宮裏也不好。”
於本“哎喲”一聲,“二小姐您可真是多心了,這臣女未經傳召不得入宮是不假,但這規矩可攔不住您。您是未來的尊王妃,也就是皇家的兒媳婦兒,皇上皇后可巴不得您常來常往呢!再者……”於本說到這兒,將目光投向了站在她身邊的白蓁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