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師離淵,你來啦
蕭氏急了,“你說什麼胡話呢?咱們不是都說好了,一定要生下個男孩,將來好謀大業。”
“怎麼就一定能生出男孩來?”夜紅妝又氣又急,“娘,這幾日你還沒看清楚麼,那扶悠就是來巴結夜溫言的,李太后想治六殿下的傷,她們根本就不在乎我!”
“他的傷治不好。”蕭氏輕輕握住女兒的手,“我已經打聽過了,他的傷治不好,全碎了,除非重新長出來。所以她們再巴結也沒有用,夜溫言不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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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沒用,我也不見得就能生出兒子來。”夜紅妝十分絕望,“我這幾日害喜嚴重,越來越覺得肚子裏這胎是個女孩。”“不怕。”蕭氏聲音壓得更低了些,“不怕,就算是女孩,我也一定要把她變成男孩。”
敘明堂這邊,該走的人都走了,夜景盛讓下人去給他找大夫,夜溫言也沒有再說反對的話,她只是一個人跪在火盆邊,默默地燒那些沒有燒完的紙。
夜楚憐想留下來幫她一起燒,她搖了搖頭,沒讓,就連計嬤嬤和墜兒都被她趕回自己的小院兒去。此刻的敘明堂裏就她一個人,夜府的下人識趣地遠遠走開,只留了一盞明燈掛在堂外給她照亮。
她燒得很慢,一張一張地燒,如果這會兒有人能繞到前面看見她的臉,就會發現剛剛還殺罰果斷的夜四小姐,此刻正淚流滿面。
今天是原主的頭七,也是她自己的頭七,更是前世玄脈夜家所有人的頭七。
她能在這裏給原主辦一場頭七祭,卻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祭祀前世的親人。那一場滅門,夜家血流成河,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對方趕盡殺絕,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那麼多人啊!全都死了。她吸吸鼻子,又往火盆裏扔了一張冥紙。
“也不知道我在這個時空燒紙,你們收不收得到。可是沒有辦法,我不能太明目張膽,我不能讓人太懷疑我的身份,我得在這裏活下去,我得用夜四小姐的身份過完這一生。爺爺,你說他們爲何要滅了夜家?爲何要清剿了五脈?明明我們都躲得遠遠的,任何事情都不參與,爲何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們幾家?爺爺,你們在那邊還好麼?到底有沒有黃泉路可走?到底有沒有陰曹地府可住?人死之後究竟會去哪裏?”
她又去取紙錢,可惜抓了個空。
“沒有了。”她有些沮喪,“我還能做些什麼呢?除了思念,我在這裏還能爲你們做些什麼?”小姑娘雙手掩面,無聲地哭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然有只手輕輕地覆到她的背上。她怔了下,卻沒有動,甚至連頭都沒回,只是將手從臉上放下來,開口問了聲:“師離淵?”
“嗯。”細瘦的肩被緊緊環住,他開口問道:“怎麼哭了?”
她向後靠去,正好靠進他懷裏,“想我祖父了。”
“夜振威?”他頓了頓,“我其實……我其實一直以爲你是奪舍而來。”
“奪舍?”她苦笑,“原來你是這樣想我的。天地靈力消失數百年,奪舍這兩個字怕也只有你還記得吧?可惜你想錯了,我不是奪舍,我還沒卑劣到爲了自己活,要硬生生從一具身體裏趕走人家真正魂魄的事。我這充其量算是借屍還魂,因爲真正的夜四小姐已經在臘月初二那天死去了,一刀扎心的那一瞬間,就死了的。”
奪舍,那是修靈界流傳的一種還魂之法,是高階修士搶奪低階修士生命和身體的一種殘酷手段。有時是爲了起死回生,有時只是看中了人家靈根獨特的身體。總之在奪舍中必死一人,而剩下的那一個,就會成爲那具身體的真正主人。
但其實奪舍這種事,最初並不是單指搶奪。夜家古籍有載,最初開始奪舍的那一部份修靈者,他們還是有道德底限的,他們會選擇已經死去之人的身體還魂重生,又或者是將死之人自願把自己的身體轉送出去,以此來做爲某種交換,也稱獻舍。
可是到後來,隨着修靈者越來越多,人們就不再守規矩了,也不是很在意道不道德了。
他們把奪真正的變成了奪,奪取他人性命,奪取他人身體。
“師離淵,你介不介意我不是真正的夜四小姐?”她問他,聲音壓得很低。
他聽得皺眉,“真正的夜四小姐我也不認識,何來介意?”“那你好不好奇我從前是個怎樣的人?我真正的身份又是什麼?”
他搖頭,“無所謂,只看你自己想要成爲誰。是從前的自己,還是現在的夜四小姐。”
她認真地想了這個問題,“我其實是想做我自己的,只可惜,從前的夜溫言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回去了,我就是想要爲家族報仇都無處可報。師離淵,我無法三言兩語同你說清楚我的來歷,但我可以給你保證,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也絕不是大惡之人。我同你在一處,不會丟你的臉,也不會成爲你一代帝尊的人生污點。”
他聽得發笑,“本尊何時怕過丟臉了?又何曾在意過有沒有污點?”
她直起身,終於轉頭看他,“那就好,你不怕,我便也不怕了。”
他伸手過去,替她把臉上的淚水擦乾,雖然不知道這小姑娘究竟爲誰而哭,總歸這滿臉淚痕的小模樣讓他心疼了。即使這小姑娘每次見面都會氣他一回,他卻還是忍不住想見她,想牽着她,甚至腦子裏還不停地迴盪着一句話:師離淵,讓我再佔你一次便宜。
“帶我出去轉轉好不好?”她央求他,小手伸到他掌心,冰涼冰涼。
他把那小手握了握,緊緊皺眉,“給你的暖玉呢?”
她搖頭,“今天沒帶。因爲要送夜四小姐的魂魄離開,身體若有溫度,她從我體內剝離的時候就會很痛苦。她將身體送給我,我已經承了她的大嗯,不可以再讓她受那樣的苦。”
他便說:“那要不要回去取?”
她再搖頭,“不取了,就這樣吧!就當是祭奠一個逝去的靈魂,也當是爲我前世的家族上下幾十口人守一回頭七。”她看向他,眼裏又蓄滿了淚,“師離淵你知道嗎?今天是我全家的頭七日,全家滅門,一個不留。”他不知如何安慰,卻知這時候不該再問她任何問題。於是把人緊緊攬入懷中,下一刻,紅光乍現,天地變化。
有風雪吹過,亂了她一頭細軟的長髮。楓紅的斗篷一下子將人罩住,她聽到他在問:“這裏是山頂,景色不錯。你受不受得住?若是太冷,我們就換個地方。”
她從斗篷裏探出頭來往外看,一眼就看到當空彎月映着飄飄落雪,就像散在夜空中的精靈在舞蹈,揚揚灑灑,剔透晶瑩。
“不冷。”她離開他的懷抱,幾步就衝到懸崖邊上。嚇得他趕緊在後頭跟上,緊張地拽住了她的胳膊。她半回頭,“你幹嘛?怕我跳崖?”
他愣了愣,緩緩鬆手,“想差了,你不會跳崖,即使跳下去也不會有事。”
她點點頭,“是啊,我身上帶着花,捻花催靈,能騰空,會化萬物,我是不會讓自己摔死的。所以你不必緊張我,何況我也不至於想不開到用這種方式尋死。夜四小姐的仇還沒報,一品將軍府兩代將軍的死因還沒查出真相來,就這麼死了,如何對得起送我身體的那個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將身後斗篷取下來披到她身上,細心地爲她繫好帶子,這才與之並肩站在一起。站了一會兒就自顧地琢磨了開,似乎這四百多年來,還是第一次有女子與他並肩而站,也是第一次有女子能讓他主動送上自己的斗篷,只爲替她取暖。
“這裏距離臨安城有九百里遠,是北齊國的東北方向。兩百多年前我曾在這附近休息過一晚,只覺這裏雪夜甚美,還能看到下方嚴冬也不會凍上的一片湖泊。”他伸手往下面指,“你看那裏,湖是湛藍色的,從山頂往下看就像是一團藍色的光。”
她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團藍光,若不是他說,她定會以爲下方有什麼奇異之物在散着光芒,絕對不會想到竟是一方湖泊。“真好看。”心情總算是好了些,眼裏的淚痕也被這冰天雪地凍了回去。她對師離淵說,“這天下定有許多奇妙之地,若有一天能無牽無掛雲遊四海,那應該就是我最最想要過上的生活。可惜,上一世沒過成,這一世我瞅着,應該也是沒什麼指望的。”
她長嘆一聲,再望望這四方景色,原來竟是在一片連綿山脈之中,雪山一座接連着一座,有高有低,有遠有近。許是這裏常年飄雪,也許是這裏的雪終年不化,山上青松裹着一層銀裝,在淡淡月光的照射下格外好看。
“師離淵,你說我們要是坐到兩座雪山中間去,感覺會不會很好?嗯,再往下一些,離下方湖泊進一點,就蕩在湖泊上方,是不是比站在這裏向下看還要更美?”她說着話,手突然就往前探,一把臘梅花隨手就甩了出去。
他看到梅花成網,很快就織成了一架銀光閃閃的鞦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