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確定,那車攆裏戴着黃金面具的人,就是她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在山裏見到的那名男子。她無論如何也忘不了那張生着妖異紫蓮的、俊美的臉,也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爲何那人要戴上面具。
“那個人就是九皇子麼?”鳳羽珩問姚氏。
“阿珩是說坐在車攆裏的人?”姚氏也望了望,“既然是迎九皇子回京,那肯定就是了。”
孫嬤嬤已經跟着百姓一起跪到地上,不住地朝那車攆磕頭。
鳳羽珩心頭升起思慮,就站在馬車上望着,總覺得在那車簾子幾動之間,裏面的人似乎也往她這邊看了一眼,卻並未見目光停留。
許是不記得了吧。她自嘲地縮回身子坐了下來。既是九皇子,那便是這種封建王朝一等一的貴人,怎麼可能還記得個山野孩子。
只是……爲何他的隊伍明明是打了勝仗,卻不見喜氣?
九皇子……鳳羽珩突然又是一怔,衝口就問:“孫嬤嬤,你之前說鳳家接我們回來,是爲了什麼來着?”
孫嬤嬤從地上爬起來,堆了一臉的笑,“小姐,是爲了您跟九皇子的親事!”
姚氏也露了難見的欣喜笑容,“阿珩,苦日子就快熬出頭了。如今九皇子有軍功在身,即便是在其它皇子跟前那都是要高出一頭的,我的阿珩有福氣了。”
鳳羽珩從不相信福不福氣之說,催了姚氏和孫嬤嬤上車,又親手抱了鳳子睿進車廂,待大軍進了城,緊隨其後也進了去。
有些事情在她心裏劃了問號,有些事情漸露頭角,卻又來不及細想。
一行人驅着馬車往鳳府疾馳,卻不知,那黃金面具下的雙眼早已隨着車簾的掀動看到呆立在馬車上的小小女孩。瘦弱依舊,比在山裏時更加狼狽,想來從那極西之地趕到京城,一路上吃了不少苦頭。
“去查。”
只一句話,站在一旁隨侍的白澤立即明白,躬身答道:“屬下明白。”
……
終於站到鳳府大門前,鳳羽珩望着眼前匾額上中規中矩書寫着“左相鳳府”四個大字,心中有諷刺的笑聲蕩起。
堂堂左丞相,竟幹得出爲求自保寵妾滅妻、棄子女于山村不顧的事情來,她真想知道那位父親再次面對她們時,會是副什麼表情。
孫嬤嬤長出一口氣,一邊唸叨着“總算回來了”,一邊拉着幾人就去扣門。
門房的人將門打開,見是孫嬤嬤,明顯愣了一下,緊接着竟“砰”地一聲又把門給關上了。
“哎!”孫嬤嬤吃了閉門羹,心中有氣又不知該往何處出,還得回過頭來安慰其它三人:“夫人別急,定是下人往裏頭通報去了。”
鳳子睿抓着鳳羽珩的手不肯撒開,這個既陌生又帶着那麼一丁點熟悉的地方,讓他既嚮往又恐懼。
衆人就在門口等了許久,鳳子睿的一句“父親是不是不願意見我們”已經問了三遍,就在剛要問出第四遍時,大門終於再次打開。
穿着體面的管家何忠在兩名下人的跟隨下前來迎接,臉上堆着又疑惑又生硬還有些尷尬的笑,正要說話,卻被鳳羽珩一句話給搶了先——“鳳府的大門還真是不好進。”
這何忠也是見慣了場面的人,一聽這話趕緊就接了去:“二小姐言重了,是守門的下人不懂規矩,還請二小姐先隨老奴去正堂,老爺夫人還有老太太及諸位主子都在正堂等着呢,耽擱了就不好了。回頭那不懂事的下人隨二小姐處置。”三言兩語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鳳羽珩無意與一個管家過多計較,這鳳府進都進來了,她到要看看,這到底是一家子什麼樣的妖魔鬼怪。
何忠將人往正堂領,繞過影壁牆,穿過迴廊兩道,經了一處金鯉池塘,觀得各色花草,聞得百鳥鳴唱。
一路得見的下人沒有一百也近八十,人人面帶疑惑低聲怯語。有這麼一句便順着風聲飄到了鳳羽珩的耳朵裏:“二小姐回府了,那大小姐的親事怎麼辦?”
早就生過這樣的疑慮,九皇子打了勝仗,鳳府想起還有這門親事,巴巴的派了人將她接回京城。可爲何又要派人在半路將她母女三人劫殺?如今想來,八成是見九皇子軍功在手日漸勢大,這與鳳家嫡女的婚約,若她鳳羽珩死了,能攀得上的,肯定就是鳳沉魚了。
鳳沉魚……她搜尋原主的記憶,當年那個大她兩歲的女孩,的確是有沉魚之貌的。如今鳳沉魚的生母沈氏以妾位翻身坐上當家主母的寶座,鳳沉魚也順理成章地成了鳳家正兒八經的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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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繞過一片牡丹花海,終於到了鳳府設立在牡丹院兒的正堂。
有穿着體面的丫鬟提前就打了紗簾等着,只是臉上的笑怎麼看都是硬堆起來的。
姚氏一路就只是低着頭,怯生生的模樣讓鳳子睿也跟着害怕起來。鳳羽珩面無表情,對鳳府這幾年來愈發貴氣的景緻她也覺新奇,但多年軍旅生涯摸爬滾打過來,早讓她學會把心底情緒選擇性地收藏。
除孫嬤嬤因着身份在門外便站住之外,衆人進了正堂,只見爲首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婦人端端而坐。說是老婦人,實則還不到六十的歲數,頭髮都沒全白呢。但爲了彰顯其在鳳家的身份地位,這些年一直就端着長者的架子,頭面上的妝點也強調富貴沉穩,甚至手裏還早早地拄了一只花梨木的手杖,一大塊金襄玉做杖首,沒覺有多好看,到是更把整個人顯得老氣橫秋。
與老太太隔桌並坐的是一壯年男子,四十左右年歲,表情刻板嚴肅,身形頎長,穿着褐色長袍,領口袖口和腰封處都用銀絲線繡着騰雲祥紋,一枚封侯掛印佩墜在腰間,野心盡現。
鳳羽珩知道那便是父親鳳瑾元,依稀從原主的記憶中搜得兒時也曾被父親抱過肩頭,用半長的胡喳磨蹭臉頰,只是那樣的記憶怎麼也沒法跟眼前這張冷漠的面孔重疊到一起。
挨着鳳瑾元下手邊坐着的,是一只肥碩的熊。
恩,熊。她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詞來容易沈氏這女人。
四十不到的年紀,已經胖得提溜圓,脖子代替了下巴,肚子比胸還高,腰壓根沒有,手掌比熊掌還厚。偏生她還愛穿緊身的衣服,錦鍛料子裹在她身上,氣喘得略大了些彷彿就能聽到“茲啦茲啦”的聲音。
這沈氏出身商戶之家,即便是嫁給當朝宰相也卸不去那股子與生俱來的財大氣粗。她最愛顯擺,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有錢,什麼金的銀的玉寶石的都往身上招乎,腦袋上捂得都快看不到頭髮絲兒了,手腕藏在袖裏看不到,但那幾根手指上是真真兒的每根都套着戒指。
在沈氏身邊站着的是鳳家長女,也是如今的嫡女,十四歲的鳳沉魚。
這鳳沉魚的確對得起沈氏爲她取的名字,手如柔荑,眉如翠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身水藍的墜地長裙把玲瓏的身段展現得淋漓盡致,一只羊脂玉鐲環在腕間,稱得肌膚白嫩有光。向着姚氏三人看過來時,眼裏帶着悲切與同情。這樣的眼神讓人看了都心生愛憐,人人都知大小姐鳳沉魚是個仙女般的人,對府中下人都以禮相待,又怎忍心見這親人狼狽而歸的場面。
鳳瑾元先心疼女兒了:“沉魚不妨先回屋歇着,這裏不用你招呼。”
鳳沉魚搖搖頭,“沉魚許多年沒見姚姨娘、珩妹妹還有子睿弟弟了,父親就讓沉魚在這裏待上一會兒吧。”
鳳瑾元不再說什麼,鳳羽珩跟在姚氏身後,拉着鳳子睿快走了幾步,然後屈膝跪下。
姚氏最先開口,“妾身姚氏,給母親問安。”
鳳羽珩帶着鳳子睿齊聲道:“給祖母問安。”卻是沒一人提到沈氏。
正堂一片寂靜,只有沈氏一聲不甘的輕哼。
再看姚氏,依然是低眉斂目的模樣。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那老婦人“恩”了一下,然後又再度陷入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