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柏珵說果斷也果斷,當年倆人不歡而散,在她低頭向他說“對不起”以後,他臉上出現了一種倉惶又平靜的表情,是失望,也是早有預料,所以轉身離開時輕描淡寫,他一次也沒回過頭。
就像現在。
他給薑緋打包好的飯菜是清炒藕條和粉蒸排骨,外帶一份金黃色的雞湯,車裡很快就被這股味道親襲,二人原路返回,薑緋拎著食盒下車,想開口問他要不要上去一起吃,但他只是看她一眼,說:“我走了。”
也就真的走了。
薑緋在他走後,又在原地停留許久,上樓時湯已經涼透,而鍾蘊也已經離開。
她才發現鍾蘊給她發的消息。鍾蘊說,羅陽來接她了。
各人有各人的選擇。薑緋想。
她安靜地將飯菜吃完,吃到後面實在塞不下了才停下。然而餐盒裡還剩許多。
上次分手就是這樣的。她食欲不振好一段時間,但又強迫自己往嘴裡塞東西,惹得不上不下的,連安夢茹都發現端倪。
薑緋才剛想起安夢茹,安夢茹的電話就來了。
安夢茹做了金桔蜜,說這喝了潤喉,問她要不要,要就回家一趟。
一個短暫又漫長的周末。
才過兩天,薑緋卻覺得自己經歷了太多太多,像是連續熬了一周的夜,她精神不濟,不適合開車,於是攔車回了老街。
到家時安夢茹正在和薑植聊天。天冷了,屋內鎖住溫暖,剛泡好的茶還在冒熱氣,隔著煙霧薑緋看到安夢茹望向自己的臉,一點變化也沒有似的,需要看矮幾上的合照才知道她也是年輕過的,只是因為朝夕相處,所以忽略了歲月的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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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你怎麽穿個睡衣就出來了啊!”安夢茹揚聲。
薑緋低頭,後知後覺自己還是和陸柏珵出門談話那副裝扮。
她這一整天都過得不太清醒。
從她昨天做了一個高空墜落的夢,到今天陸柏珵對她說分開冷靜一段時間,她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醒。
雖然她在感情裡總抱著避坑落井的心態,疑心陸柏珵出錯,又惶恐陸柏珵出錯,總以為他們會無疾而終。但當這一刻真的來臨,她又覺得難受了。
活脫脫的作繭自縛。
“出門太急了……”她說。
“有什麽好急的,你吃了沒?”
太陽開始西落了。
“剛吃完。”
“又吃飯那麽晚,你這吃的是午飯還是晚飯,待會兒還有胃口吃麽?”
“有的。”
薑緋點點頭,把鞋換了進屋,跟著安夢茹一起去了廚房,她看到一個玻璃罐子,雙手正好合握住的尺寸,小時候她挺愛偷吃,不泡水,擰開蓋子就抹喝指尖,舔一口,很甜的。陸柏珵因而老氣她不講衛生。
安夢茹說:“早上起來,先喝杯白水,然後再泡,這樣才好。”
“知道的。”
從回來,她就表現得乖順安靜,安夢茹古怪地看她一眼,“你怎麽?”
“什麽怎麽?”
“和小陸吵架?”
薑緋低頭沉默。
安夢茹這才擺正臉色,“吵很凶?”
薑緋卻疑惑,安夢茹今天怎麽不挖苦她了。平常她都是要損一句,肯定是她脾氣太壞陸柏珵才和她吵架的。
她點頭,又搖頭,說:“他出差去了,這幾天我住家裡。”
安夢茹再次反常地沒有追問。
直到晚上,她披著件外套走進薑緋的房間。
薑緋剛擦完護膚品上牀,見她進來並不意外,也不說話,就往牀裡讓了讓,給她騰出位置。
安夢茹上牀蓋好被子,半靠在牀頭,垂眸看側身躺著的薑緋,“說說吧,為什麽吵架。”
薑緋一時間不知道怎麽開口,最後只憋出一句:“我疑心病重。”
“小陸身邊還有別的女人?”
“沒有,”薑緋怕安夢茹誤會。連忙解釋,“不關他的事。”
“那還吵架,你吃飽了撐的?”
“……”
對。她吃飽了撐的。
安夢茹嘖嘖搖頭,“我是搞不懂你們年輕人,這日子過得好好的,怎就非要鬧點矛盾出來?”
薑緋尚沒回神,聲音也小,說道:“觀念有偏差。”
“什麽觀念?”
安夢茹嗤之以鼻,“等你們以後有了小孩,就知道如今這點小矛盾根本不值一提。”
現在還能為情愛所困,說白了就是身上的棱角還沒被生活磨平。
“孩子的事,還早。”薑緋半晌才應。
現在的問題,是他們還能不能繼續。
“是還早,”安夢茹沒能抓住她的重點,還將她拉到了自己的思維圈子裡,“得先結婚再談孩子。”
薑緋蹙眉,反應頗大,她抬起臉來問道:“為什麽生小孩就一定要結婚?”
安夢茹一滯,“那不然呢?你想未婚生子?”
而薑緋這個時候的沉默,終於讓安夢茹心跳加速起來。
“薑非非,你什麽意思?”
薑緋如同機器卡頓,她緩慢坐起身來,徐徐開口:“我不想結婚,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
安夢茹一瞬變臉,“你給我好好說話!”
“我沒有開玩笑。”
起了個頭,接下來的話就好說多了。
薑緋說:“這事我和陸柏珵談過,他也願意接受——”
安夢茹猛地拉下她欲放在嘴邊的手,說:“你以為男人女人的優劣勢就這麽好權衡?陸柏珵能陪你鬧,那是因為他沒所謂!哦,你現在還年輕呢,長得也不差,處對象一點不虧,那等再過幾年呢?到時候他想成家了,看你人老珠黃,拍拍屁股走人,剩你一個,誰來陪你?你想過以後沒有?”
薑緋早猜到安夢茹會這麽想、這麽說,她直白道:“該是我的就是我的,有沒有結婚證都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而且真要走到那一步,誰也攔不住,鬧起離婚還勞民傷財,還不如及時止損……”
“所以你的及時止損就是不結婚生孩子?是不是陸柏珵在我們家吃過幾次飯,你就真當陸家那邊是啞巴了?我以前是怎麽教你的?女孩子要自愛,你這不叫及時止損,只叫賠了夫人又折兵,折騰半輩子卻給別人做嫁衣!”
“……媽。”
空氣因為安夢茹的怒火而凝固,薑緋重重地喘了一聲,卻仍舊不改立場:“小孩的事,現在說還太早,要還是不要都是順其自然。但無論如何,我都是不會結婚的。如果陸柏珵不能陪我到最後,那就代表我和他沒有緣分,我自己的選擇我自己扛。如果沒有約束我和他依然可以一直在一起,那就是我幸運,能遇到一個不舍得看到我孤獨終老的人……”
日子是自己在過,過好過壞在人,而不在婚,所謂維護雙方權益的條條框框,又哪裡框得住人心?
可薑緋話還沒說完,安夢茹的巴掌就落了下來。
她捂著心口,氣不順地說:“薑緋,你真的是想氣死我。”
那一瞬間,薑緋竟感覺不到疼。
她只覺得腦袋發懵,卻還反覆咀嚼自己方才說的漂亮話。
說什麽自己的選擇自己扛……這話就像是堵住酒瓶的木塞驟然被拔去,陸柏珵中午同她提出分開冷靜的後勁慢慢上來,她反應遲鈍,眼角浸濕才驚覺自己根本就不是真的想和他分開。
她只是,太怕和他分開,但又不想承認自己的軟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