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是一堆灰燼，但灰燼深處有餘溫。
斷牆斑駁，泥土沉默，古遺址廢墟里藏着一段段欲說還休的故事，一個個漸漸隱去的身影。
繁華落盡,一切終歸於沉寂——這種蒼涼落寞之美，讓穆丹欲罷不能，再也停不下腳步。
離開天堂，她又去了龍門。
洛水寬闊，泛舟伊闕，窟龕兩千，慈悲無邊。
伊水兩岸的龍門山和香山崖壁上，銘刻着歷史的痕跡，穆丹看着它們，彷彿看到了上下千年，而人不過是天地間的滄海一粟，何其渺小，何其短暫……
唯石頭可以長生，做了佛的肉身——雕磐作龕，刻骨成佛，風雨千年，天機不改。
拾長階百級而上，盧舍那大佛正靜靜盤坐於蓮花須彌座之上，俯瞰着芸芸衆生。
妙手的雕師啊，竟疊合天人於一瞬——穆丹發現，盧舍那這寬額豐頰，彎眉秀目的法相，果真暗傳武曌的風姿。
穆丹雙手合十，虔誠仰望，盧舍那眼瞼微垂，目光隱隱，嘴角的微笑慈祥而和悅——眼神交匯的一剎那，穆丹淚流滿面。
這一刻，盧舍那無我無他，輕輕一笑，就滅了十萬紅塵……
——
離開洛陽，穆丹又去了嵩山。
因爲身體原因，她沒有登上峻極峯，也沒有去參觀那些知名的景點，只是隨心而行。
千年的野草覆蓋不住歷史的痕跡——憑着模糊的記憶，她來到了二祖庵後面一處樹木茂密的高地，果然，密林中保存着一座無名磚塔。
雖然塔身損毀嚴重，塔上石額已龜裂，依稀還可辨出萬歲登封元年、皇嗣等字樣。
萬歲登封元年，正是武則天嵩山封禪那一年，而皇嗣，應該就是李旦……
想到嵩山封禪，穆丹又尋訪了幾個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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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大周封祀壇至今留有遺址，石淙河已不復當年勝景。
時值冬日，石淙山冷清荒涼，渺無人煙，只有摩崖詩碑佇立在石淙河畔，上面君臣的十餘首詩作清晰可見。
穆丹在詩碑前停留許久，重讀這些詩作，當年武則天和衆臣遊樂宴飲、提筆賦詩的景象浮上眼前……
歷史的迴響，驚起一樹寒鴉。
她不由的長嘆一聲。
罷了，該回家了。
——
夢中霧深，命裏沉痾。
隆冬的夜，透着刺骨的寒；呼嘯的風，驚醒了前世的夢——再次從夢中醒來，穆丹已是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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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洛陽歸來後，穆丹總是陷入同一個夢魘——夢裏大野冥茫、草蔓煙荒，除了一彎朦朧的殘月，就只有幾只靜默的寒鴉……
穆丹像一個迷途的人，在這一片蒼茫中兜兜轉轉，卻怎麼都找不到出口，急的滿頭大汗……
好在，每次她都能醒來。
窗簾瑟瑟抖動，透進來絲絲寒意，穆丹這纔想起自己沒有關窗。
她拉開窗簾準備關窗，卻瞬間愣住了。
風提着刀子，天空降下霜雪，空無一人的街道，只有街燈在雪裏靜靜肅立。
落雪的夜，孤獨的夜，適合想一些故人和往事。
穆丹已毫無睡意，乾脆關上窗，打開暖爐，坐在飄窗看雪。
雪花落，漫天地落。
落在各家各戶的房頂，落在遠遠近近的路上，落在穆丹的心頭……
“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獨地過冬。”
遺忘不是記憶的藥，歲月卻是輪迴的牢。
天涯斷腸處，風雪立長夜。這場悄然來臨的雪，讓穆丹想起了另一個地方，另一段歲月……
她想得深遠而入神，直到雪花在玻璃上逐漸氤氳，幾滴水珠滾落，劃出一道道水痕——猶如時間的吻，映過溫潤的脣；又像前世的煙，拭擦今生的塵。
擦拭玻璃的時候，從窗子的反光中，穆丹看到了自己。
胸前那團牡丹狀的雷擊紋，已有了一些消退的痕跡，褪成淡淡的粉色，再過一些日子，應該就會消退了。
不知爲何，穆丹竟有些戀戀不捨。
身上靜靜蔓延的紋，心裏日漸月積的痕，鏡裏滄海桑田的等，鏡外似曾相識的人……
窗子映出的人臉逐漸模糊，穆丹已經淚眼朦朧。
雪落，落得悄無聲息，卻又驚天動地。
夜靜，靜得連前世輕輕走過的腳步聲，都屢屢響徹蒼穹。
萬千悲喜，相思滿溢，匯聚成一種無法言說的愁緒。
風的嗚咽，心的嘆息，合奏出一段呼之欲出的旋律……
無法紓解的穆丹只能打開電腦，把所有心事訴諸筆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