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庭深的力道瞬間鬆了幾分。
葉清秋扯了一下唇,忍著疼,將自己的手撤了回來,徑自跨出那道門。
葉笠薰坐在評審席上,看到她,雖有些歉意,但還是自通道:「別害怕,我請了最專業的團隊保你。」
葉清秋點點頭,「爺爺和爸還好嗎?」
「你放心。」
之後她便被帶到了被告的位置上。
厲庭深緩緩走到原告方的位置,坐下。
兩個人抬眼便可看見彼此的臉。
曾經睡在同一張牀上的兩個人,如今站在法庭上。
她靠著手銬站在法庭中央,整個人被鎖在監管欄裡站著,厲庭深在原告的位置坐著。
這兩個位置,讓葉清秋突然覺得可悲又可笑。
她一直都知道以前的自己到底有多沒臉沒皮,想盡辦法纏著他,做了那麼多,付出了那麼多,到現在……
當初有多不要臉,現在就有多諷刺。
算什麼呢?
一場笑話。
開庭。
法官的錘落下,敲得葉清秋的心振聾發聵。
原告要告葉清秋蓄意傷人罪。
葉清秋緊緊握起了雙手,發顫的全身是刺骨的涼。
這個只有在影視劇中,法律課上才會聽到的字眼,沒想到她有朝一日會站在法庭上,被人指控。
厲庭深作為原告,自然也請了律師團。
委託人將他的資料全部拿出來。
包括當初在病房發生的過程。
前半不分跟葉清秋錄的口供基本無二,葉清秋也都承認。
「請問,葉小姐,當初連女士的情緒怎麼樣?」
腦海裡浮現當初在病房發生的一切,只是一下,她就閉上了眼睛,「她就是個瘋子。」
「所以葉小姐,在您明知道連女士有精神問題的情況下,還要說那些話,是在故意刺激她對嗎?」
「難道我跟她正常聊個天,拌個嘴也犯法嗎?」
葉清秋的團隊提出抗議,「原告言論存在故意引佑的嫌疑,葉小姐口中的瘋子,跟連女士本身患有精神問題是兩回事。事實上她並不知道連女士有精神上的疾病。」
葉清秋愣了一下,視線看向厲庭深,眸子裡閃過一絲疑惑,但卻也稍縱即逝。
「是的,我不知道。我所說的瘋子,是她當初的另類言論,還有她拿著刀朝我刺過來,又自己捅自己的行為……這不是瘋子是什麼?」
法官決定反對有效。
*
醫院。
連理理醒了過來,目光有些獃滯地看著天花板。
最後又因為眼睛的不適,閉上了眼睛。
還沒一分鐘,監護室的門打開,兩個護士過來定時給房間殺菌消毒。
「看到網上的新聞了嗎?厲先生把葉家的大小姐告了,今天開庭。」
「看到了,那兩個人不是馬上就要結婚了嗎?還有那位厲先生,不就是這位患者的兒子嗎?自己的母親差點丟了命,就算是已經結了婚的老婆,也不能輕易饒過吧。」
「真是狠哪,一夜夫妻百日恩啊,葉小姐的父親還在重症監護室裡,隨時都有危險,非要這個時候……」
「的確夠慘……」
兩個人沒敢多說,沒幾分鐘便又走了出去。
連理理的眼睛再次睜開,然後手撐著胸口,從病牀上站了起來。
她臉色蒼白,踉踉蹌蹌走出監護室的門,只有幾步,胸口已經滲出大片的血,染紅了身上的衣服,一直將褲子也都浸紅。
警報器突然劇烈響了起來,她出門便被趕來的醫生護士攔下。
「放開我……」
「葉劍雲的病房在哪裡……」
「我要去找他……」
「劍雲……劍雲……」
*
原告的委託律師儘可能想要在過程上找到蛛絲馬跡給葉清秋定罪,結果都被葉清秋這邊全部反駁了回去。
雖然沒有結果,但是葉清秋卻真切的感受到……
厲庭深是真的想要定她的罪。
她沉默不語地看著坐在那裡面無表情的男人,突然冷笑了一聲。
她說的他不信。
她做的他也不信。
他要因為程序被盜的事情把她送到司法局。
他要為她傷重的母親討一個公道,然後把她告上了法庭。
她覺得,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比這些更讓她覺得痛苦的事情了。
可是,她真是太天真了。
當原告方收起文件,站起身對法官恭敬地道:「還請法官幫忙宣傳我們的證人出庭作證。」
證人……
葉清秋帶著冷笑的眸子突然狠狠怔住。
證人?
當她轉頭,看到全身纏滿紗布坐在輪椅上被人推出來的人時,眼波突然晃了晃,一陣頭暈目眩。
她突然死死扣住了監管欄的欄杆,「嘩啦啦」的響聲在整個法庭響地讓人心驚膽跳,她猛然轉頭看向坐在原告席上的男人。
「你讓她來當證人?!」
原告律師正聲道:「葉小姐,根據我們了解的情況,已經您的口供來看,當初房間裡是有你們三個人的,且凉絮兒小姐一直神志清醒,您與連女士在發生口角的時候,她還出言阻止過。」
葉清秋死死望著厲庭深,徑自道:「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最恨我的人是誰嗎?厲庭深!你乾脆現在直接把我殺了!」
厲庭深平淡無波的眸子微微縮了縮,掀眸看向對面抓著欄杆,眼底的每一根血絲都代表著她對他的憎恨和憤怒。
法官連續敲錘,大聲喝道:「肅靜!」
厲庭深淡淡將視線收了回來。
法官繼續開口:「請證人宣誓。」
凉絮兒被推到證人席,宣完誓之後,又被法官指示:「請證人發言。」
剛剛如有虛假證言她承擔相應法律責任等其他後果的宣誓詞讓她心聲膽怯。
可是想到連理理最後趴在她的牀邊喊著她名字時的眼神,還有這個再也不會有第二次的機會,她咬了咬牙,緩緩道:
「連姨當初說話的確有些尖銳,引起了被告的不滿,反之故意用語言刺激連姨,連姨的確生氣的拿著水果刀在空中劃了幾下,但是卻沒有真正傷害被告,相反是被告憤怒於連姨不接受她和厲庭深之間的感情,一怒之下搶過了連姨手上的刀,刺向了連姨的胸口。」
陪審席上的葉笠薰倏然站起身,「凉絮兒?你最好給我說實話!」
凉絮兒緊握起來的手指發著顫,卻是強裝鎮定,「這裡是法庭,我剛剛也宣了誓,自然不會說謊。」
葉清秋全程只是死死盯著厲庭深,在法官再次勒令要「肅靜」後,緩緩開口:「你信她的話嗎?」
厲庭深抿唇並未回答,法庭的門這個時候突然被打開!
肖楚握著手機,臉色居然是說不出蒼白難堪。
他走到陪審席前,神情複雜地看向厲庭深,「厲總……出事了……」
厲庭深也沒有看到過肖楚有過這種眼神,心口突然莫名一緊,沉聲開口:「出什麼事了?」
肖楚看了一眼被告席上的葉清秋,張了張嘴,又猶豫著斟酌了一下,才開口道:「……是醫院……出事了……」
厲庭深從原告席上坐起來,神情陰鷙,「我問你出什麼事了!」
而此刻,葉笠薰的手機也開始震動起來。
是醫院來的電話,她疑惑地看了一眼肖楚,起身,轉身邊走邊接通了電話,然而人還沒有走兩步,她整個人突然僵在了原地。
「你……你說什麼?」
法官身旁有人在跟他說著些什麼。
肖楚的沉默和現場所有人的舉動,讓厲庭深的眉心突然脹的厲害。
他捏了捏眉心,轉身面向法官,「我提議暫停這次……」
然而法官的聲音卻先他一步遺憾地開口道:「剛剛醫院傳來消息,傷者連理理女士已經確認死亡,剛剛的蓄意傷人我有權更改為蓄意殺人罪。」
厲庭深的雙手瞬間綳成了鐵拳。
葉清秋腦袋也是一陣空白,然後下意識地看向厲庭深。
就在那麼一瞬間,她想的不是即將要冠在她身上的所謂蓄意殺人罪,而是他一下子承受了這麼嚴重的打擊會傷心成什麼樣子?
「什麼蓄意殺人罪?!!」
陪審席突然傳來葉笠薰從來沒有過的尖銳的聲音,她紅著眼睛幾步想要衝上法庭,結果被旁邊的兩位執法人員攔住。
「什麼蓄意殺人罪?都是那個女人害死了我大哥!她才是真正的殺人犯!我才要告她!」
「轟——」
葉清秋看著厲庭深的視線突然僵住。
腦袋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一般,混沌一片。
厲庭深的黑眸又是狠狠一縮,兩側的太陽穴跳的厲害。
縱然他極力提醒自己要剋製冷靜,卻還是壓不住心頭的慌。
他轉頭看向肖楚,肖楚卻臉色難看地移開了眼神。
葉清秋慢慢反應過來,緩緩轉頭看向葉笠薰,不相信地扯了一下唇,她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眼淚卻先掉了下來。
「姑……姑姑,你剛剛說什麼……你大哥死了……哪個大哥啊?」
「我能有幾個大哥!清秋!是你爸……你爸爸死了……」
葉笠薰閉上了眼睛,整個人軟在了旁邊的座位上。
葉清秋眼淚洶湧地無意識地自己汩汩流了下來,但她還是搖著頭選擇不相信。
「不……我不信……我爸已經搶救過來了,他現在在ICU病房,被照顧的很好……」
「都是連理理,都是那個女人,發瘋闖進了你爸的病房,把你被告的事情告訴了他……」
葉清秋一直搖著頭的頭頓了一下,然後又繼續搖頭,臉色白的透明。
「不會……不會的……我不信……我爸怎麼可能會死……」
葉笠薰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那個女人……就死在了你爸病牀前……那個女人就算死也要拉著你爸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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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聲尖銳地喊聲突然響徹整個法庭。
所有人都被嚇地愣在原地。
葉清秋抬起雙手緊緊抱著腦袋,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尖叫出聲。
法庭前所未有地遇到這種情況,整個法庭的每個人彷彿都被靜止,整整兩分多鐘,遲遲沒有誰敢說一句話。
厲庭深的心裡忽然湧上一陣前所未有的遽懼,良久之後反應過來,轉身繼續看向法官。
「我請求暫停庭審。」
法官回神,看了看葉清秋的情況,輕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
「不用暫停……」
一道宛如撕裂般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
眾人齊齊看向聲音的主人——
葉清秋放下手,用極其慢的動作挺直身體,抬起頭直直望向對面的法官,目光和聲音如出一轍的空洞——
「我認。」
法庭上再次出現一陣死一般的寂靜。
半晌,才聽到葉清秋繼續道:「是我殺了人,我承認我是殺人犯,我都認了!」
「清秋!」
厲庭深整個人像是被什麼沉重的鎚子狠狠砸了下來,心臟像是被誰緊緊攥到了一起。
俊逸的五官突然變得扭曲猙獰,他緊緊握著拳,看著法官低吼出聲:「我要撤訴!」
「我不接受撤訴。我是殺人犯,法官就在這裡,難道他們要放我這個殺人犯走嗎?」
葉清秋那平淡的聲音就像是厲鬼在呢喃,空洞又嘶啞。
厲庭深怒吼出聲:「葉清秋!」
葉清秋突然朝著他揚起一個淡然卻難看到至極的笑容來。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我走不了了。」
看著厲庭深那張猙獰扭曲的臉,她又扯開一分笑,「我不走了,但是也不會待在你身邊。」
厲庭深這一瞬間,覺得渾身所有的神經都逐數崩斷。
他的聲音嘶啞的厲害,幾乎想是從胸腔裡直接震出來一般。
「葉清秋,你沒有殺人,不要在這裡胡說……」
「我就是殺人犯。」
如果父親一開始心臟病不發作,那他現在不可能會死。
如果她不選擇去救連理理和凉絮兒,那麼葉澤哥也不會死。
因為她的愚蠢,害死了兩個至親的人。
她的確是殺人犯。
她罪該萬死。
她自然是要贖罪的。
為她害死父親和葉澤哥贖罪。
恨厲庭深嗎?
恨。
所以她用這種方式報復他。
宋暮遲說,不會哭的孩子沒糖吃,越體貼懂事,就越容易成為一個理所當然擺在那裡的背景。在他的身上留塊疤,也好過風過無痕,他越疼,就是你贏……
他越疼,就是她贏……
看著厲庭深現在震驚驚懼的模樣,葉清秋就更加確認,她贏了。
誰讓他,愛她……
「厲庭深,厲氏的事情我用葉氏股份賠給你,如果你想繼續追究,大可以繼續往我的身上加罪,反正我是殺人犯,也不在乎多幾年的疊加。」
她微微頓了頓,揚起了下頜,一如那個高傲的葉清秋。
「就今天吧,我們之間恩怨全無,一別兩寬,你我橋歸橋路歸路,你走你的陽光道,我坐我的牢。我們……死生,不復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