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機結束，航班開始在跑道上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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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調坐在靠窗的位置，轉頭看著飛機拔高的過程，他們將熟悉的城市遠遠甩開，路燈和車燈組成了條條交錯穿插的晶瑩亮帶。
而江念期就靠著他肩膀坐在靠近過道的位置，黑發纏落在他的手背和指尖，她很安靜，和他一起盯著窗外世界的模樣。
“這就走了啊，感覺怎麽樣？”她感歎一聲，收回目光落到了沈調的下顎上，少年愣了一下，轉頭與她對上了視線。
“感覺很好。”他的喉結跟著話尾顫動，江念期壓下他的肩膀湊上去吻了吻他的喉結，小聲說道：
“就當給自己放個假吧，不要再管任何事情，現在就是完全放松的。”
“嗯……”沈調點頭，看著她，過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問道：“可是結束之後呢？會變成什麽樣？”
江念期笑了，眼睛彎彎的，在微亮的頂燈下看起來有種格外宜室宜家的感覺。
“然後，一切都會好轉。”
“……”
“你就做你自己，只管去做會讓你覺得開心的事情就好了，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江念期說著閉上眼睛換了個姿勢靠在他的胳膊上，輕聲說道：“畢竟我可是十成十的喜歡你啊，你可真是上天的幸運寵兒……對不對？”
沈調也笑了，他點點頭，嗯了一聲，“對啊。”
“調哥我困了，先睡會兒。”
“我幫你把座椅放一些。”
“不用，就這樣靠著你。”
她的呼吸漸漸變得平和細微，飛機升空穩定後，空姐給休息的乘客發了毯子，沈調和空姐一起幫江念期蓋上了。
他看著江念期的睡顏，這一刻情緒居然出奇的寧靜，心口好像浮出了一片純真的湖水，而她就躺在最中心的小船上休息。
沈調轉頭看了一眼窗外，今夜無雲，可以看到遠處的天際線繞滿了一圈細小的光點，那是他親眼所見最近的星星。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不知道是不是她讓他整個人都微醺了，沈調總覺得現在擁有的一切和正在做的事情，都美好到不太真實。
凌晨五點二十，飛機降落，廣播提示室外溫度，播放著溫和又醒腦的音樂。
江念期睡的還不錯，下飛機後和沈調一起去轉盤取了行李，搭了磁懸浮去往市區，打的在靠近市裡最好醫院的酒店開了一間房。
沈調讓江念期再休息一下，但江念期在飛機上確實還休息的不錯，於是兩人直接去洗澡洗漱了一下。
洗完出來的時候，天還是黑的，沈調看見江念期正赤腳踩在地毯上，身上穿著一件薄襯衫在吹頭，右手還在滑手機。
他坐在牀上，用毛巾擦了擦還濕著的黑發，江念期側目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放下吹風走到他身邊跨坐下來，整個人都壓到了他身上，乳房也柔軟的擠著他的胸膛。
“調哥，抱。”
沈調不知道她突然怎麽了，伸手把她圈到了懷裡，過了一會兒發現她不說話，於是開口問道：“怎麽了？”
“看見你覺得喜歡，想要讓你抱抱。”
他聽後，摸了摸她已經微乾的頭髮，把下巴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看見你也覺得很喜歡。”
“那你以後也可以多抱抱我，你這麽抱我，我就知道你是在喜歡我了。”她輕笑出聲，在沈調的懷抱裡流連了片刻，然後自製力很強地跳下來開始繼續去吹頭髮。
待會還要去醫院排隊檢查，沒時間能耽誤，不然真想和他先打一炮。
沈調看著她，鼻間還環繞著她留下的洗發水淡淡香味。
手指握了握，好像有什麽在指尖打轉跳躍一樣。
七點就趕到醫院開始排隊，沈調不是第一次來了，但江念期顯然還是第一次看精神科，她還有點顧慮他的感受，有很多手續上的事情都由她去主動問了。
最後排到號開始等醫生，拿到的是五號，診療室前還有四個排在前面的人。
“我們來的這麽早，還不能趕上第一啊。”
江念期有點不解，她看到前面有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一個陪著老人的中年人，還有一對小情侶。
男生一直在開導女生，女生看起來很不開心的樣子……再遠一點的地方，還有一個長頭髮的女生，她穿著酒紅色長裙，妝容精致。
江念期會注意到她，是因為最開始在醫院外面也看到了她，她感覺她不像心理有問題的人，可現在，她卻抱著包靠牆蹲在地上發抖，看起來像是在哭。
“調哥。”江念期牽緊了沈調的手，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那個在開導女朋友的男生說自己了解一點心理學，讓女生有什麽事都對他說就可以了……江念期突然後悔自己沒看過心理方面的書。
沈調大概知道江念期心裡在想什麽，他湊到她耳邊說道：“心理谘詢是不能找有親密關系的人做的。”
“啊？你怎麽知道？”
江念期下意識這麽問道，沈調聞言也不說話，只是看著她，江念期拽了拽他的手之後，他才總算開口說道：“因為有些話對著他們永遠都說不出口。”
“……”江念期想了兩秒，問道：“那你有什麽話永遠都對我說不出口嗎？”
江念期心道這應該沒有吧？因為她剛剛反思了一下自己，她是什麽話都能對沈調交代的。
沈調保持沉默，他不準備勾起江念期的好奇心，因為有些話他確實永遠都說不出口。
那是壓在他心頭最沉重的包袱，不隨時間而改變，永遠都不可能得到原諒，所以永遠都是包袱。
江念期問了幾下沒能問出來什麽，於是也就不再說話了，她百無聊賴的等待著，一會兒玩沈調的手指，一會兒又湊過去跟他講沒什麽營養的垃圾廢話，說著說著還能笑起來。
叫號燈好不容易閃到了五號，沈調起身準備進去，江念期看剛剛那對小情侶也是一塊進去的，於是就陪著沈調一起去了。
她本來還有點疑惑的，為什麽這種心理谘詢還能放別人進去聽這麽草率，記得電視裡明明都是一對一特別嚴謹。
可是開始之後江念期才知道，來醫院看精神科和找心理醫生做一對一谘詢是完全不同的，目的不一樣，這邊是以診斷開藥治療為主，那邊應該是紓解心結為主，醫院這邊人太多了，醫生根本忙不過來。
裡面有兩個醫生，一男一女，男醫生正在和剛剛那對小情侶裡的男生說話，女生就坐在位置上填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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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醫生剛剛結束和那個穿酒紅色裙子的女生的對話，女生明顯是哭了，她在往外走，眼睛紅紅的，臉上還帶著淚痕。
看見沈調和江念期之後，她語氣溫和地問道：“是五號嗎？來坐這。”
沈調過去了，江念期睜大了眼睛聽著，女醫生手裡拿著筆在記，問道：“說點什麽吧，最近感覺怎麽樣？”
江念期感覺有點緊張，雖然回答問題的不是她，但她就是替沈調覺得緊張。
他可以這麽誠實的把自己的感覺說給醫生聽嗎？
“感覺就是，焦慮，緊張，很恐慌，對未來的事情還有人群都感到很害怕，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嗯，焦慮，恐慌……害怕沒有發生的事和人群是吧？”醫生都記下了，時不時會抬頭看著他的眼睛與他對視。
“對。”沈調點了點頭。
醫生又問道：“有沒有什麽生理方面的跡象？比如說失眠，食欲減退，性欲降低之類的。”
“失眠很嚴重，吃東西也沒胃口，性欲方面……應該沒有問題。”他的回答讓江念期臉有點發熱，這會兒正好旁邊那對小情侶也在說話。
江念期聽到男生對醫生說他也研究過一些心理學，應該可以幫到女朋友，結果沒想到那醫生居然說了和沈調一樣的話，說是有親密關系的人在這方面反而幫不到太多。
“那興趣愛好方面呢？有什麽問題嗎？以前喜歡做的事，現在還在繼續做嗎？”女醫生對沈調之前的回答沒有任何想法，繼續問著問題。
對啊，調哥他有興趣愛好嗎？
聽到這裡江念期也很好奇，在她的印象裡，男朋友好像就只會玩命學習，之前聽他提過架子鼓，但又被他自己給否認掉了。
“不做了。”沈調搖頭，“一點也不做了。”
“嗯……”女醫生也記下了，隨即繼續問道：“有輕生之類的想法嗎？不開心的感覺又持續多久了呢？”
沈調抿了抿嘴，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其實我四五年前就看過很多次醫生了，住過三次院，吃過一些藥沒好轉，阿普唑侖吃過八個月效果不好，後面換了草酸艾司西酞普蘭，帕羅西汀又吃了半年，都作用不大。”
“……”醫生愣了一下，然後才開口：“你們家族有遺傳性的精神方面問題嗎？你之前做過檢查應該也知道，自己的這個病有生理病變的問題嗎？”
“我媽是抑鬱症自殺的。”沈調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眼圈突然就紅了，眼淚也掉了出來，“我當時停藥之後吞安眠藥自殺過一次，被救回來了，去年這個時候割過腕，失血很多，但還是止住了。”
他回避了醫生問的生理病變，站在危險高處就會產生嚴重幻覺，他不想說出來，他怕被刨根問底說出自己最大的秘密，而且如果真的是精神分裂的話，這種就已經屬於非常嚴重的精神病了，他怕江念期會歧視他。
“這樣，你先做一套檢查吧，好嗎？我們看一下儀器報告，因為有的時候可能會有大腦方面的病變……”
“不用了，我以前做過這個。”沈調努力將眼淚給憋了回去，看著醫生說道：“沒有問題，我只是來複診的，麻煩您看情況再幫我開些藥吧。”
女醫生愣了愣，看了旁邊的男醫生一眼，而旁邊的那對小情侶在一分鍾前剛出去了，他看了看沈調，又看了看江念期。
“其實我還是建議你能去正規精神病院去住院觀察，因為你在短期內已經有過兩次自殺行為，這個情況是屬於非常嚴重了，而且常規藥物不太起作用的話，在治療方案上可能還需要調整成更加有針對性的藥，但那種藥都是需要臨牀監控使用的……”
“不……不用，真的不要。”沈調看起來有點恐慌了，他一直在眨眼和吞咽，手指甲緊緊地掐進了掌心裡，嘴唇都在發白。
江念期連忙上來握住了他的手掰開防止他自殘，感覺到江念期之後，他整個人都轉過來埋到了她的懷裡。
江念期發現沈調抖得很厲害，他在哭，江念期自己也很難受。
“我不想去醫院，我想和你一起走……我不治了，我們走吧好不好？”
“沒事，沒事啊調哥、乖，聽話，就、就……”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說，該聽沈調的不治了？還是該聽醫生的，去更正規的醫院住院治療？
她一時也有些亂了，不知道該怎麽選才對他最好，於是開口問道：“醫生你看，他害怕那個，而且我答應跟他去旅遊放松，他當時情緒就挺好的，也很開心，他還笑了，能不能……”
“現在是開心，但是不開心也來的很快，這個抑鬱的觸發因素跟很多東西都有關，比如說到一個陌生的環境，接觸一些新的人群，遭受到巨大打擊，甚至說只是一點芝麻大小的事，都可能會引發患者坐立不安心神不寧，還有強烈抑鬱的悲觀情緒，”
“啊？那去旅遊是不是也……”
旁邊的女醫生接話道：“也不是，如果是在完全放松的情況下去旅遊，換個環境對情緒治療也是有幫助的，這方面還需要家人提供更多的關心、理解還有支持，盡量不要再去給他任何壓力了。”
“嗯嗯。”江念期就差去拿個小本本記下來了，女醫生繼續說道：“就像你哥哥，他可能表面上看起來是挺堅強的一個小夥子，但有這方面障礙的人承受能力真的不可能會太好，病前就比一般人要差很多，病後就更加差了。”
“他不是我哥，是我男朋友。”江念期及時反駁了醫生的話，而聽到這話後，沈調把她抱得更緊了，還在發抖，就是哭，哭得很凶，好像在發泄著積攢了很多年的委屈。
醫生也沒什麽反應，她跟男醫生交換了個眼神，最後在電腦上啪嗒啪嗒開始開藥。
“這樣吧，我開些藥，你讓你男朋友先吃著，旅遊的時候一定要盯著他讓他按時吃藥，每天必須早睡，睡前不要玩手機或者看書，閉上眼躺著就好了，他失眠的話可以和他聊聊天，不要讓他自己焦慮，睡前可以適當做些運動助眠。平時多跑步健身，有條件的話去跑個馬拉松也行。”
“好的好的。”江念期連連點頭，醫生開完藥之後，把單子打出來給了江念期，仔細叮囑道：
“他鑽牛角尖的時候，外界如果能多提供些指導或者幫助其實是非常有效果的，有話就說開，不要讓他憋在心裡，記得一定要帶他早睡多運動，保持充足睡眠，下周這個時候過來複查。”
“好嘞我知道了醫生，謝謝醫生。”
“嗯，先去前面左轉一個窗口結下帳，然後再去一樓取藥，自己準備一下塑料袋。”
“啊？沒有塑料袋啊？”
醫生有點無奈地扁嘴點頭，“是喔，去取藥吧，出去的時候把七號叫進來吧。”
“嗯嗯好，謝謝醫生了啊。”說著江念期打算再哄哄沈調，不過他情緒這會兒大概也穩定了，除了滿臉淚痕眼睛紅了一圈上下睫毛上都是晶瑩水珠外，只是抽泣比較嚴重。
醫生抽了幾張紙給他，他道謝之後接過擦了下，整舒服了之後，這才看著江念期
“走吧，我們先下去繳費，然後就拿藥跑路啦。”江念期看著沈調一聽要去醫院就哭得跟什麽似的，沒忍住笑了。
沈調看著她衣服上濕的那片，有點不好意思，他拿手裡剩下的紙按在她衣服上跟她一起往外走，江念期想把他手拿開他都不讓，非是要擋著。
突然幼稚的沈調，愣是把江念期給整得笑的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