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狼煙在高空飄開,范老夫人眼皮猛烈一抽,心怦怦亂跳,快得像是要衝出胸腔似的。
這,這狼煙不是戰場上傳信的嗎?
這婆子卻在她府中傳狼煙,瘋了不是?
不,現在最緊要的還不是這事,是那個混身冰冷疏離的女子,她說鵬兒本就是該死之人!
一言點出!
范老夫人渾身的皮都繃緊了,見秦流西往祠堂去,立即叫府中家丁:“放肆,快攔住她們!”
范家的家丁府衛一窩蜂地湧了上來。
周氏抽出了腰間的軟劍,雙目如鷹。
而順芳則拿出插在腰間的一根拇指粗的精鐵,也不知她按了什麽,啪的一聲,那精鐵機關打開,一甩,一條帶著勾刺的軟鞭甩開了。
謝老太君則是氣勢全開,重重地一杵龍頭拐杖,冷道:“聖人禦賜的龍拐在此,我看誰敢動我。”
秦流西:“……”
這畫面,怎麽一下子就要成武俠片了?
她手指動了動,一縷陰氣散開,勾著了那些家丁,道:“走吧,別費力氣還費時間,早些解決早些走人。”
她事兒多著呢!
順芳:“你們先行,我來斷後。”
秦流西往前走去:“他們追不來。”
謝老太君已經跟上了,誰都沒她女兒重要。
順芳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有人剛動,就噗通噗通地倒在了地上,跟鬼掹腳似的,不禁哼的一聲,還以為有機會試一試她還能打幾人呢。
有點遺憾了!
范老夫人氣得險些暈過去,道:“去,快去。”
范懷鵬也是滿臉陰鷙,有些慌亂地問:“娘,怎麽辦?”
秦流西竟然會點出他的命數來。
范老夫人看向苗氏,眼裡射出精光,道:“去請大師。”
苗氏目光一閃,垂下頭,轉身離開。
秦流西已經來到了范家的祠堂前面,抬頭看了一眼,一股文昌之氣和一股怨氣在相互拉鋸,她眉目冷然。
范家世代書香,那也是祖上積的,只是不知道他們還沒投胎的話,會不會氣得跳出棺材板,衝出鬼門,打死這後代。
畢竟造大孽了啊!
“大師,您在看什麽?”周氏小心地問。
秦流西道:“子孫陰損惡毒,再護著,也是造孽,反削了自身功德氣。我在看,范家先祖是不是耳聾瞎眼。”
她話音落下,祠堂上的那股文昌之氣彷彿一滯,瞬間就被那股怨氣給壓了過去,怨氣一盛。
砰砰砰。
祠堂之內,傳來悶響,彷彿是牌位掉落架子的聲音。
“進去吧。”
范老夫人已經追上來,厲聲喝道:“站住,這是我范家的祠堂重地,外人不得亂闖。謝老太君,即便你拿著禦賜之物,也不是可以擅闖他人祠堂的。我便是告到禦前,也是佔著理。”
秦流西轉過頭,道:“你若敢告,倒是可以令天下周知,你們都做下了什麽陰損惡毒的事。一旦傳出,范家世代書香,皆成笑話。”
范老夫人身子一顫,在她身邊的范懷鵬眼神閃躲。
“逆天改命,本就天理不容,何況你用的法子如此陰損。這偷來的,終歸是要還的,趁著還喘著氣,不如去給自己選個好棺材。”秦流西又看著范懷鵬說了一句。
范懷鵬心臟一緊,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似的,難以呼吸。
他雙目赤紅,拳頭緊握,看著秦流西,眼裡閃過一抹殺機。
秦流西嗤笑出聲,想殺她?
真是癡心妄想。
“你,你究竟是什麽人?”范老夫人死死地盯著秦流西。
秦流西一腳踏入了祠堂的院門,冰涼的聲音從前面傳來:“我,是為苦主解冤之人。”
范老夫人腳下又是一個趔趄,感覺崴了的腳愈發的腫痛,她抬頭看了看灰暗的天空,暗沉沉的,像是要隨時掉下來,讓人喘不過氣來。
祠堂的正堂,正敞著門,有個婆子正手忙腳亂的把忽然掉落的先祖牌位給挪回去。
秦流西剛要走進去,范懷鵬忽地在她前面一攔:“我范家重地,閑人免進。”
“我說了,趁著還能喘氣,就去挑副好的棺木,準備好壽衣。”秦流西冷笑:“不過看來你也沒機會穿了,為續命而殺妻證道,死百次也不足。”
范懷鵬目眥欲裂,忽然掏出一把匕首就向她捅過來,只是,他的匕首堪堪來到她的衣物前,就再也無法往前,像是有人按住了他的手而動彈不得。
他驚恐地看著秦流西。
砰。
周氏上前,將他狠狠地踹進了祠堂內,她扭頭看向秦流西,道:“你剛才說什麽,殺妻證道?”
秦流西點點頭。
范老夫人尖叫著大喊著范懷鵬的名字,跌跌撞撞地進去。
有人也驚慌失措地跑來稟報,外面被官兵給圍了府了,個個凶神惡煞,還有刺史也來了。
范老夫人這下真的慌了,看向謝老太君,那眼神恨不得撲上去吃她的骨。
謝老太君腦袋嗡嗡的響,就只剩秦流西的一句殺妻證道在回響。
范懷鵬,他殺了婉兒嗎?
秦流西走進祠堂,滿臉涼薄,其實她也覺得心累,像這樣的事她遇到幾次,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興許更多。
謝家是武將,一如當年的鄭家,但好像姑娘都沒個好下場,他們家的氣運,都沒庇佑在她們身上。
謝家比鄭家更慘些,兒郎幾乎死絕,現在連氣運都要沒了,要是兕羅乾的,他要這些氣運是為成神作準備嗎?
不管了,他要的,她都拆台,準沒差的!
秦流西搖搖頭,睜開眼,在祠堂內環視一眼。
外頭人聲傳來,眾人扭頭一看,見管家白著臉陪著兩個大人走進來,其中一個,便是刺史楊時明以及一個武將。
那兩人進來,就先拜了謝老太君,畢竟她可是超品老太君,品階高,那個姓方的武將更曾是跟過謝家的舊識,是以對她十分敬重。
而楊刺史,卻和方將軍是姻親。
楊刺史本是對圍范家有些躊躇的,可人家要狀告范家殘害已死了三年的謝小姐,就很扯,看在老方份上,這才派了一小支隊伍來了,自己也來,畢竟父母官嘛,誰有冤都得解決。
只是他也萬萬沒想到,這事會涉及到神鬼和邪術上,更沒想到的是,范懷鵬殺妻證道?
不是,這世界顛了嗎?
出身世代書香,堂堂的范舉人,殺妻正道續命?
楊刺史看向方將軍,這事要是一個弄不好,咱們摘烏紗都回鄉種田吧。
秦流西的視線落在左前方的供案上,便走了過去,拿起那供在牌位前的七彩寶蓮燈仔細看了看,冷笑一聲,看向范老夫人,道:“寶蓮燈本該是供在佛前,屬於聖物,看這一盞,洗得再乾淨,也掩不住它沾著的血氣,供在謝婉的牌位前,是供人魂,還是用它的凶煞鎮魂?”
順芳攙扶著老太君上前,道:“這,是煞器?”
“用純陽死人血浸泡過的,本就帶著煞,還是純陽男子血的話,便是陽煞,正好震陰煞。”秦流西淡淡地道:“但它能震陰煞,卻也能傷陽,寶蓮燈本是佛前聖潔物,卻沾了血,本就帶凶,這血是純陽男子血,形成陽煞,放得久了,家中男子必損。多行不義必自斃,反噬,也是因果所致。”
范懷鵬趴在地上,聞言抬起頭,嘴角滲出血絲來。
秦流西又道:“聖物沾煞,不管用在什麽地方,它也只會成凶,而它擺在這祠堂內,呵。之前看老太太你還盤佛珠,佛祖若能佑你,我即叛出道門當佛女!”
佛道二門:?!!
我們本同源,不必較真!
范老夫人渾身僵硬,再看那掉落下來的先祖牌位,越發覺得暗無天日,遍體冰寒。
秦流西又看那張供案,這案桌很是厚重,用的桃木做成,案桌雕著圖案,牌位上寫著謝婉的姓氏和生辰八字,用的同樣是桃木,牌位下方,則刷了一層石灰。
她的手伸向牌位。
“不……”范懷鵬驚恐不已。
秦流西沒能拿起牌位,它像是固死在其中,她眉梢一挑,一扭。
哢嚓。
原本像是沒有一絲縫隙的案桌發出聲響,有機關響動,案桌向兩邊打開。
范家完了!
范老夫人眼前發黑,癱軟在地。
楊刺史和方將軍對視一眼,都驚訝不已。
案桌打開,才發現裡面是中空的,卻擺著一只壇子,以石灰封壇,用一條黑色陰寒的鏈子纏繞著,那樣子,竟和秦流西看過的勾魂鎖鏈有些異曲同工之處。
而壇子上,還貼著幾張黃符。
在場的除了秦流西,都覺得渾身發寒,誰家祠堂會放著這樣邪門的東西啊。
楊刺史原本覺得范家這樣的書香人家,該是做不出那惡毒的事來,但看著這明顯不祥的壇子,他就覺得自己錯了。
這范家不乾淨!
范老夫人面如死灰,道:“是,我們是請法師作了法事,但這和謝氏無關……”
“你這老虔婆,這明明是我妹子的牌位,你說和她無關?你睜眼說瞎話呢!”周氏甩了她一巴掌,惡狠狠地道:“閉嘴,沒到你說話的時候!”
范老夫人被打得眼冒金星,呸的吐出一口血沫子。
秦流西已經摘了那符籙,掃了一眼,道:“以石灰封壇,鎖魂鏈鎖魂,再以符籙滅魂,還用寶蓮燈震陰煞,你們作的準備,倒是足。”
她一一揭下符籙,每揭一下,都能感到那壇子內傳來的悲鳴不甘和怨氣。
謝老太君心有所感,下意識地走近,雙手發顫。
把符籙揭下,秦流西再取出一張黃紙,重新畫了一道符,在那被封死的壇子蓋子掃了一下,那石灰泥哢嚓一聲,裂開了。
“不,不能打開,你不能!”范懷鵬想要衝上來,被方將軍踩住了。
秦流西已經開始解鎖魂鏈,一圈一圈的,把纏繞在壇身的鏈子給解下,然後解開壇蓋。
陰風大盛,吹得祠堂內的油燈嗖嗖全滅,一股刺骨的陰寒從壇內鑽了出來。
眾人心中發毛。
楊刺史站在了方將軍的身後,手悄悄地拉著他的袖子,不怕,老方也是武將,有煞氣的,老方護體!
工具人方將軍揪了揪自己的袖子,揪不動,一雙大眼就瞪向楊刺史,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怕個鳥!
秦流西看到一個眉目帶著英氣的女人站在了面前,有點像謝老太君的影子,這是謝婉。
許是被困久了,她有些茫然,神魂虛得快散了,而她的腹部,鼓鼓的,那孩子根本就沒生下來。
范家,把剛才那孩子記在了她的名下,成為了她的兒。
而那些滅魂符,削弱了她的靈魂,假如鎮久了,她就會徹底消失,范懷鵬的壽數就無慮了。
秦流西看向壇子內,裡面有些白骨,便抿了抿唇,又從裡面取出用符紙包裹著的兩個小偶人,兩人手牽著手,結著發,男子的偶人散發著紅光,女子偶人則全灰,在他們背後,分別寫著生辰八字,而女人偶的背上扎了一根針。
她打開符紙,結發夫妻,壽數共享。
“這是什麽?”周氏很慌。
秦流西歎道:“壇子裡的是謝婉的骨灰,骨血入甕,以石灰封之,使魂不入輪回。這人偶,則是他們弄出來的,既有婚書,拜過天地,便是夫妻一體,施以邪術,殺妻證道以祭天,奪其壽元,轉運添壽,為自己逆天改命。”
眾人毛骨悚然。
噗。
謝老太君終是忍不住,一口淤血噴了出來,身子往後倒去。
順芳驚呼出聲,連忙抱著老太君,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方將軍也嚇了一跳,也過來幫忙,直接拿過蒲團,想讓老太君坐下。
“不,不用。”謝老太君剛開口,眼淚就湧了下來,呆呆的看著那黑色的壇子,心痛得無以複加。
謝婉此時也像回了魂,掃了一眼,看到地上的范懷鵬,怨氣大發,衝了過去:“是你殺我,你好毒!”
怨氣,無孔不入。
范懷鵬又冷又痛,驚恐地大叫。
秦流西彈了一個功德到謝婉身上,道:“刺史大人在此,謝婉,你是苦主,自己伸冤。”
謝婉頓覺身上有了力氣,她看了秦流西一眼,然後趁著范懷鵬驚恐運低的時候,撲到了他身上去。
范懷鵬一僵。
她和范懷鵬本就是結發夫妻,那施法人為他做這個法,現在也便宜了謝婉,范懷鵬有她的壽數,兩者又沒合離,她能上身,簡直契合無比。
謝婉強行上了身,看向楊刺史,緩緩下跪:“民女謝婉,告夫和婆母殺我,一屍兩命,請大人為我伸冤。”
楊刺史往後一退:“!”
老方救我。
范老夫人眼神驚恐萬分。
“你,你是人是鬼,真是謝婉?”楊刺史乾巴巴地問。
謝婉站了起來,道:“我是。”
她看向一旁的謝老太君,眼神複雜,有怨恨,又有憐惜,還有一絲委屈,緩緩開口道:“我這一生,最快活的時候,是當姑娘的時候……”
謝婉出身將門,自小喜好舞刀弄槍,她渴望過的夫婿,乃是和兄長們一樣的蓋世英雄,而非拿著筆只會寫幾句酸詞的文人,但偏偏,她母親,把她嫁給了文人,說是為她好,不想她像許多的武將夫人一樣,早早守寡。
她抗爭過,甚至還說過氣言,若嫁了,她就永不回娘家,但謝老太君早就被夫死子死而嚇出了絕望,也嚇出了決心,甚至嚇出了病,哪怕她說出決絕的話,她也沒改過主意。
她終是嫁了,在看見母親夜半哭泣的時候,終是生了不忍。
嫁人後,她心中生怨,果真就沒回過娘家,在范家當媳婦那些年,她守著范家那古板繁重的規矩,抗拒著范家的一切,日複一日,如行屍走肉,心枯如老嫗。
直到她懷孕後,感受到孩子的胎動,她的心才又感覺到了一絲活路,但她沒想到,她的心活過來了,命卻是要沒了。
在她懷孕後,范懷鵬就開始多災多難,生病,府中開始說她腹中骨血不祥,她嗤之以鼻,甚至拿起了將女的風范,發作了幾個下人,後來,就沒有人再說這種話了。
她想著安安生生的把孩子生下來,卻沒想到,她孩子的父親,正在暗中謀奪她的命。
她成親多年後,鬱結不開,懷相並不好,一直喝著安胎藥,直到那一日,她的安胎藥被換成了催產藥,她躺在了產牀上,手無縛雞之力。
她痛得有氣無力,在看到范懷鵬拿著她的劍出現在她牀邊的時候,她心裡是悔的,後悔自己任性倔強,說不和娘家來往就不來往,還散走了陪嫁,乃至於在她最脆弱的時候,身邊竟無人相幫。
范懷鵬殺了她,甚至沒讓孩子出生,原因是他早已有了個嬌兒,比她的孩子還早出生。
東方小說 https://vegforce.com/
他們把她母子的屍體焚成了灰,封進了壇子,她看到一個禿驢,把她的魂魄用一條鏈子困住,摁在了人偶中,她聽到了他們說,祠堂乃是文昌氣最重的地方,把她的骨灰魂魄鎮在那,可使她不能往生,更不能報仇,直到她靈魂全滅,她本該的壽元,便也能完完全全落到他身上。
“他,殺妻殺子,天地不容!”謝婉揚天長嘯。
轟。
一聲驚雷,劈在了范家的祠堂上,砸穿了屋頂,向范懷鵬劈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