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鎮的生活跟上都城是完全不一樣的,從氛圍到節奏都不一樣。
上都城人心複雜,佑惑太多,利益、權力,都可以成爲交好的原因,同時也可以成爲翻臉的原因。每個人每個家族都在爲了自己和下一代的未來拼命尋找着每一個機會,爲了能在那樣的環境下生存下去,許多家庭不得不走極端的路線,不得不選擇依附靠山。
但是在天賜鎮就不同,這裏沒有那麼複雜的人性,沒有那麼多利益糾葛,所有人之間不說互通所有,但基本上也是差不多的。
誰家裏有事,只要看着了的人都會伸手幫個忙,幫完忙就默默離開,不圖回報。
天賜鎮的街上看到老年人拎重物,都會有人主動幫上一把,搭把手。
如果是有小孩子的人家,爹孃白天要到山裏去做事,小孩子可以不用擔心,隨意在大街上奔跑玩鬧,沒有壞人會拐走他們,也不用擔心晌午沒有飯喫。因爲許多人家都會到山裏去做活,或是打獵拾柴釣魚,小孩子都是互相照顧的。到了中午就會有人招呼他們到家裏喫飯,如今日子好了,誰家裏也不差一頓飯喫,甚至街上賣糖的小夥計都會分給他們幾塊糖。
這裏的生活氣息濃郁,白鶴染就算剛來也立即就喜歡上了這裏,不但自己喜歡,也喜歡讓她的親人朋友都過來陪伴。所以她不在意自己的公主府是不是住着許多客人,她覺得這纔是人間煙火,有人氣,有歡樂,這纔是人類本就該有的生活。
白燕語很快就回來了,聞香被她留在作坊那邊做事,她一回到府裏立即就幫着她姐姐招待來客。好在大家都是熟悉的,年齡也差不多,君靈犀和冷若南也樂意跟白燕語一起玩。
於是,白燕語就帶着君靈犀和紅忘到街上去轉悠,羅氏也一路跟着,生怕紅忘不懂事闖了禍。還不停地念叨着得好好看看這天賜鎮,往後紅家的生意也可以做到這邊來,開幾個鋪子記在紅忘名下,算是給兒子添置的產業。
冷若南留了下來,跟着白鶴染去了忘憂院兒,一進了屋就讓岐黃把門關好,在外頭守着,然後她從懷裏將捎來的那封信給白鶴染遞了過去。
“我爹讓我給你的信,他說是爲了謝謝你幫了我的大忙,也解了冷家困境。這信上說的應該是跟癆病村有關的事,我聽到父親和他的手下說話,但聽得也不多,你先看信,看完了我再給你補充。”冷若南是個爽快人,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就將來意說明。
白鶴染倒是很意外冷星成會給她帶來書信,印象中她跟那位戶部尚書並沒有什麼直接往來,她跟冷家所有的交情都集中在冷若南這裏。所以她不清楚這封書信裏會寫什麼,同時也有些期待,突然給自己寫了一封信的戶部尚書,會說什麼呢?
拆開信時,冷若南往邊上退了一步,說:“我爹說了,這信我不能看,你看過之後要是想告訴我自會告訴我,你不說我也不能問。雖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內容,但是阿染,我是真的佩服你,一個未及笄的女孩子,操的卻是那些朝中重臣的心。我有時候一想到你做這些事我都替你累,可是再想想,如果你不做,似乎也沒有旁的人能做得好了。”
冷若南話落,火漆燙封的信也拆開了。白鶴染看到信上洋洋灑灑的墨字,心裏忽然間就明白一個道理:戶部尚書冷大人,這是在選擇站隊了。
因爲郭家逼婚一事,冷家選擇背水一戰,期間與閻王殿密切合作,這是第一步。
如今冷家得到癆病村的消息,並決定採取手段參與進去,還把這件事情、這個計劃都告知於她,這是投誠,是第二步。
有了這兩步,從今往後,戶部尚書冷星成的名字將跟九十兩位皇子緊緊捆綁在一處。從此以後,作爲管着東秦銀糧的戶部將不再是孤立的,在他的背後站着閻王殿,也站着掌管着東秦數十萬大軍的十皇子君慕凜。
當然,這兩位皇子也收穫了戶部的支持,將東秦錢糧緊緊攥在手裏。
這是雙贏的局面,她作爲未來的尊王妃,自然樂意見到這個局面。
一封書信,洋洋灑灑兩張紙,她看完,合上,燃了一支蠟燭將信燒成灰燼。
冷若南忍不住問了句:“是能說給我聽的那種嗎?”
白鶴染笑了笑,“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你的父親在向我投誠。或者說,你的父親希望通過對我的幫忙,來向十殿下示好。從今往後,戶部跟九十兩位殿下的關係會更加緊密。”
“就這樣?”冷若南又問,“那他如何投的誠?投誠是需要有貢獻的,這個我懂。我在家裏聽到他說北邊的癆病村已經有三位皇子在下手了,分別是大皇子、二皇子還有六皇子。那我父親這個投誠可是跟這幾位皇子有關?他到底拿什麼投的誠?能跟我說嗎?”
白鶴染聽笑了,“若南,你是戶部尚書的女兒,你覺得你的父親除了用自己戶部來投誠之外,他還有其他更大的本事嗎?”
冷若南一愣,“他把戶部給你了?不對啊,戶部只是歸他管,又不是真是他的。”
“動腦子,好好想。”她氣得不行,“你這個腦子再不好好用用就要上鏽了,你爹能坐到戶部尚書的位置上,除了對東秦的忠心之外,更多的也是靠才智。我絕不相信戶部尚書的女兒會混成你這樣兒,絕不相信你的腦子只是擺設,不用來思考的。”
“我當然思考,我剛剛只是想不勞而獲來着,既然獲不着,那我自己肯定是要思考的。”冷若南也不甘心被人瞧扁了,於是歪着頭開始認真思考。
白鶴染的話給了她思路,用戶部投誠,又不是把戶部給了白鶴染,那應該說的就是利用戶部的能力和權力來替白鶴染做事,而事情又跟癆病村有關,跟三位皇子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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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了:“朝廷每一筆錢款的支出都要通過戶部來撥放,大殿下二殿下還有六殿下都是皇子,都爲朝廷做過涉及錢糧之事。莫非是賬目有問題?”她一邊說一邊搖頭,“可是不對啊!我爹是多清的清官我不敢說,但他也絕對不會放任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明目張膽地動他戶部的銀子。若那幾位在銀錢上做了手腳,我爹不可能看不出來。既然看出來,當時就會揭穿,不會拖到現在才找後賬。莫非是近期發生的事?近期的事也就是青州,可青州一事沒聽說那幾位皇子參與啊!阿染,我也只能分析到這裏,你覺得我的方向對嗎?”
白鶴染點頭,“方向是對的,你的父親的確是想要從這方面入手,查找幾位皇子經手過的款項是否清白乾淨,且他斷定絕對是乾淨不了的。他打的是翻查舊賬的主意,以此來攪亂那幾位皇子的陣腳,讓他們自顧不暇,從而放過我的癆病村。”
“那是新賬?舊賬當時就應該被發現啊!”冷若南不解。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在當時就顯露出馬腳的,那幾位是皇子,哪一個也不是白給的主。既然有心做那些事,就會做好一切準備,包括做賬目的手段,那也是極其高明的。戶部一直中立,誰也不偏着誰,也誰都不向着誰,這就導致了他既沒有交情太惡的敵人,也沒有交情太好的朋友。而現實是,在朝廷的漩渦中,沒有朋友就相當於盡是敵人。以前或許你父親不在意這些,但我覺得應該是經過了郭家逼婚這件事情,讓他開始意識到被孤立的可怕。”
“你的意思是說,我父親向你投誠,往後就是你、包括九殿下和十殿下一夥的人?”冷若南突然高興起來,“我爹果然是我親爹,知道我心裏想着誰,他就向着誰幫着誰,一點兒都不拖我後腿。”她說着,握住了白鶴染的手,“阿染你就放心吧,我爹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他向你投誠那就是真的投誠,他說要幫你翻舊賬攪那幾位殿下的渾水,那就一定辦得成。這麼多年下來,我不敢說我爹官做得多棒,但他攪渾水那絕對是一流。”
白鶴染真不知道這丫頭是在誇她爹還是在罵她爹,但不管怎麼說,冷若南的心情她理解,冷尚書的投誠她非常樂意接受。這個天下將來落到誰手裏還是個未知,但先把戶部握在手裏,肯定是沒有錯的。何況那三位擾亂上都城北癆病村的事,冷大人想出來的確是個好辦法。
“你先去找靈犀燕語她們玩一會兒,我處理些事情。”她告訴冷若南,“鎮上不大,你帶了丫鬟一起出門,隨便找人打聽,很快就能遇着她們。別出鎮子,再過半個時辰左右回來喫飯,晚點我讓五殿下回去時把你捎上。”
“我不走,我住這兒!”冷若南不幹了,“靈犀都住這兒,我怎麼就不能住幾天呢?我也不要院子,我跟她擠擠睡就好了,反正去青州到青州和從青州回來,我也都是和她一起擠着睡的。好阿染,你就讓我多留幾日,我想到了年根兒底下再回去。”
白鶴染卻搖了頭,“不行,我有書信要讓你帶回,給你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