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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消息來得突然,衛琅原以為楊旭召見他,是為出謀劃策,誰想到竟會令他隨軍去沙場,但君有令,臣不可不從,更何況,能與師父攜手制敵,那是無上的光榮,意義非凡。
他很快就有了幾分雀躍,然而想到駱寶櫻,心頭又是一沉。
此去平反,除了對付寧王,還要大戰狄戎,不難想像其中的艱辛,他受師父熏陶,自小熟透兵書,深知沙場殘酷,恐怕這場戰役不是那麼容易!也許這一離開,一年都難以回京。
想起此前常見駱寶櫻,她尚且都沒有怎麼喜歡他,莫說這麼長的時間不見了!
在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師父的意思,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若他心中沒有駱寶櫻,此番早就意氣風發,整裝待發了,哪裡還會有什麼愁腸呢?
女人啊,果真是禍水。
他從宮中出來,先是回了家,與祖父,母親告別。
聽說兒子要去打仗,衛三夫人花容失色,一句話還未說,眼淚就先落了下來,難以理解的問衛老爺子:「父親,琅兒他可是左中允,好端端的怎麼要去平反呢?咱們大梁就沒有將軍了?父親,請您快去與皇上說情,莫要讓琅兒去啊!」
母親哭得肝腸寸斷,好似他此去必是凶多吉少。
衛琅扶住她胳膊:「娘,我又不衝鋒殺敵的,便是去,也只在後方,能有什麼?」
衛三夫人怔了怔:「是嗎?你不用舞刀弄劍?」
「我這三腳貓功夫能比得上那些將軍?」衛琅笑道,「皇上可不是為讓我去送死。」
聽他這麼說,衛三夫人稍許鬆了口氣,不過想到幾年前農民□□,羅江知府便是文官,還不是沒能逃脫?官署都被砸掉,她後來在京都見到那知府夫人,孤兒寡母,委實可憐,她不由得緊緊握緊了衛琅的手臂,顫聲道:「就不能不去?」
雖然是母子情深,可也是婦人之仁,衛老夫人瞧在眼裡,嚴厲道:「琅兒為朝廷效力,為民除害,還大梁安寧,你說這些作甚?虧得也是大家出身,莫非還不明白家國的重要?」
衛三夫人被他訓得嚇得閉了嘴,只把衛琅胳膊又收一收。
祖父涉及大事向來不容人置喙,加之官威甚重,他一旦開口,別人都不敢反對,衛琅安慰的拍了拍母親的手:「我保證,一定會平安回來,娘您別擔心了。」
衛三夫人還能說什麼?衛老爺子不入宮去求見皇上,誰也沒轍,她心疼兒子要去受苦,只是默默垂淚。
「你先出去。」衛老夫人看她一眼,淡淡開口。
知曉祖孫倆個還有話說,衛三夫人便告辭先走了。
但也沒走遠,她在門口等了一陣子,方才見衛琅出來。
晨光下,母親臉上的皺紋顯露無疑,自從父親去世之後,母親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悉心養大他,他這些年這麼努力,也是為不讓母親失望,作為兒子,也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畢竟父親不在了,假使兒子又有個三長兩短,只怕她難以成活。
衛琅朝她笑一笑:「祖父教授了些許經驗,給兒子不少幫忙,母親放心,這回還有師父同去,他老人家您還不信任嗎?」
神機先生這稱號絕不是虛的,令多少外敵聞風喪膽,衛三夫人想起他對兒子的照顧,想了又想,覺得神機先生就算不能大勝,要保兒子的命肯定是易如反掌,畢竟那是他得意弟子,曾經也說要傳承他衣缽的。她終於又心安了,柔聲道:「不過你自個兒還得注意些,莫要逞強!」又吩咐下人去廚房拿早膳,「你都沒休息好,用完了,趕緊去歇一歇。」
「不歇了,還得出去一趟。」
「去哪裡?又要做什麼?」衛三夫人擰眉道,「你連夜趕回來,怎麼皇上,太子殿下就這麼不體恤,傷到身體如何是好?」
「不是宮裡的事情。」衛琅道,「我要去橫縣,見一個人。」
「誰?」衛三夫人大為驚訝,才從那裡來,又要去那裡。
「您未來兒媳。」
他笑得極為燦爛。
衛三夫人則瞪圓了眼睛。
傍晚,晚霞映紅了整個山頭,光輝徐徐灑落在蒼碧的叢林中,給所有樹木也染上了一層柔光。
紫芙剛才在路上順手採了一些野花,這會兒正在往案上的青玉花瓶裡插,駱寶櫻托著腮,目不轉睛的盯著看,像是在觀賞紫芙的手藝,然而思緒早就飄得遠了,她正想著早上衛老夫人與老太太說的話。
衛老夫人說寧王造反了,太子把衛琅召了去。
這寧王,駱寶櫻當然知道,乃皇上的親弟弟,當年皇上尚是太子時,寧王仗著皇太后的喜愛,總賴著不肯就藩,多虧得先皇英明,沒叫他賴多久,後來倒是老實了,總從封地送來一箱箱的東西,哄得皇上極是高興,沒想到,仍是個不安分的主。
駱寶櫻對這等不自量力的人,著實是嗤之以鼻,只可惜百姓要受害了,就為那一個蠢貨,不知又得死多少人。
她眉頭皺一皺,搖一搖頭。
回過神,紫芙已經將花兒都插好,她瞧著不夠好看,這裡那裡撥弄一下,門外藍翎忽地叫道:「三公子……您,您怎麼在這兒?」
駱寶櫻的手一頓。
衛老夫人說他是連夜回去的,就算騎馬比坐車快一些,也得花費好幾個時辰,可他現在竟然又來橫縣。
她抬起頭,窗外的晚霞漸漸散了,蒼穹也隱隱發暗。
快要天黑了。
他難道是一點兒沒休息,趕了個來回?
衛琅已經徑直走入廂房。
穿著杏紅色裙衫的姑娘站在書案前,一只手還扶著花兒,滿臉詫異的瞧著他。就是這麼一眼,他覺得路上的疲勞都值得了,情不自禁就笑起來,然而這並不能遮擋他的憔悴,他下頜甚至一夜之間長了胡茬出來。
眼前的男人著實有些陌生,因他往前都收拾的很光鮮,但現在這身衣裳卻是離開橫縣時穿著的,袍腳甚至沾了泥,有些污濁,駱寶櫻放開野花,詢問道:「你這是……你不是該在京都嗎?為何這麼著急又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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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僕僕,怎麼看不出來是著急?
衛琅道:「我有話想與你單獨說。」
聽到這句,駱寶櫻就想起昨日,賀琛也是這麼跟她說的,可少年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他無禮的打斷了,她淡淡道:「有什麼話非得單獨說?」
「皇上命我做監軍,去嶺南平亂,還下令,得殲滅狄戎才許還朝。」
駱寶櫻大吃一驚:「你,你要去打仗?」
「是。」衛琅看著她,「我要去打仗了。」
兩個丫環見狀,也不要駱寶櫻出聲,自覺便退到了外面。
她看著門被帶上,並沒有阻止,因這事兒委實出乎她意料,與衛三夫人想得一樣,衛琅是文官,又是太子心腹,何需要他親自出戰?監軍歷來都有御史擔任,他也不是御史。
她無法理解,側一側頭道:「你莫不是誑我的?」
披星戴月,只為快一些,生怕時間來不及,誰料就得到她這句話,衛琅臉色一沉,疾步上來一把揪住她的手:「在你心裡,我就是這等人?什麼節骨眼了,還來誑你?我到底騙你什麼了?」
駱寶櫻被他抓的疼,想抽出來,可一點擰不過他,抬頭看他,他滿臉的生氣。
也知道自己說錯話,她咬一咬嘴唇道:「我只是隨口一說,畢竟你不該去打仗,要說大梁那麼多將軍,你是不該去。」
聽起來好像有點為他委屈的意思,衛琅稍許鬆開手,但卻把她拉得更近了:「我原是不該去,但不去,要辜負殿下一片心意。」他頓一頓,手輕撫在她頭髮上,「寧王那裡沒什麼,他不過是個草包,倒是狄戎不好對付。就在我過來時,聽說又把宣府鎮奪了去,可見早有預謀,故而這場仗不知要打多久,我也不知,會不會能否平安回來。」
駱寶櫻心頭一震,原本抗拒著的手立時就軟了,他輕輕鬆鬆把她摟在懷裡,嘴角浮起笑意。那一刻,看得出來她到底對自己是有些情誼的,他手慢慢落在她腰間,用力一收,將她貼的更緊。
她臉頰紅了,像推開他,可手掌放在他胸口,終究沒能使出力氣。
他竟然要去打仗,這念頭盤旋在她腦中,讓她生出了擔憂。
平時常常相見,他喜歡上自己,什麼手段都使過,她知曉自己的心正搖搖晃晃,只還沒有落下來,可沒料到就在這時候,他要走了,還是去做那麼凶險的事情,她心裡有點兒亂。
見她低垂著頭,也不知在想什麼,他輕聲問:「是不是在擔心我?」
她嘟囔道:「擔心什麼,你便算去也不是做將軍,有多少人沖在你前面呢。」
這會兒,還在嘴硬。
衛琅抬起她下頜,不容她迴避眼神,緩緩道:「狄戎生性殘忍,若是大梁戰敗,定然都是被坑埋的下場,沒有誰逃得過。」
她臉色略有些白,嘴唇抿起來。
「你真不擔心我?」他問,「假使我回不來……」
他這樣嚇她,她惱道:「就你要烏鴉嘴,我都沒說呢,你自己偏要說不吉利的話,誰,誰管你死活……」
嫣紅的嘴唇一張一合,就在面前,他一低頭,狠狠的吻住了她,含住他一早想嘗,一早在夢裡無數次出現的,平生沒有嘗過的滋味。
聲音倏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