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孟家祖孫不認識劉恒,二夫人也只是聽過劉恒的名聲,未曾親眼見過,但劉恒一邊搖著摺扇一邊不加掩飾地盯著陳嬌,他們都看出來了。
陳嬌避到了舅母身後。
二夫人只當劉恒是哪家的紈絝子弟,雖然氣憤,但現在越發作外甥女越尷尬,她只能當做沒看見,笑著請孟老太太先上船。
孟老太太掃眼劉恒,由孫子扶著上了船。
畫船兩側的竹簾都捲了起來,風從一側吹來,涼爽怡人,但船夫剛將船撐離湖岸,臨窗而坐的四人就發現,那個紈絝子弟的船居然也出發了,而且緊挨著孟家雇的這艘,兩艘船中間只隔了三尺左右的距離。
劉恒背靠座椅,隔著兩扇船窗,肆無忌憚地盯著陳嬌。
陳嬌坐在舅母身邊,垂著眼簾,攥緊了手。
二夫人朝她的大丫鬟使了個眼色。
那丫鬟便迅速走到船頭,與船夫低語了幾句,船夫一聽說裡面的是平西侯府的貴客,忙走到船頭靠近另一艘船的那頭,低聲朝對面替替紈絝子弟撐船的同行道:「我載的是平西侯府的二夫人,你快撐遠點!」
這邊的船夫一聽,馬上去找劉恒主僕商量了,他覺得,劉恒主僕也應該忌憚平西侯府。
誰料船夫剛賠著笑臉說完,劉恒的小廝就跳了起來,一腳踹在船夫胸口,厲聲喝道:「不長眼睛的狗東西,秦王府你知道不?我們爺是正正經經的王府二爺,讓你撐船你就好好撐船,少來聒噪!」
倒黴的船夫狼狽地爬起來,半句話都不敢再囉嗦,爬著逃出船篷,心驚膽顫地按照劉恒先前的吩咐,緊緊追著孟家的船。
「這風吹得我頭疼,將簾子放下來吧。」二夫人揉了揉額頭,吩咐丫鬟道。
丫鬟忙將竹簾放了下來,擋住了對面劉恒輕佻的窺視。
孟老太太原想同二夫人說幾句那紈絝子弟沒有教養之類的話的,劉恒自報身份後,她就將話咽了回去。孟七公子書生意氣,察覺劉恒覬覦陳嬌,他也想出言訓斥幾句,這會兒亦抿緊了嘴,心情複雜地看了陳嬌幾眼。
尷尬的沉默尚未被打破,女子婉轉的歌聲突然從隔壁船裡傳了過來,唱的竟是一首男子抱怨先前與他私定終身之女移情別戀的故事。
陳嬌再也無法維持神情,小臉蒼白,渾身都隱隱地顫抖。
她早就聽說過劉恒諸多無法無天的事蹟,這一年來,她拒了幾次六姑娘的請帖,後來六姑娘乾脆不再邀她,陳嬌還以為只有兩面之緣的劉恒已經忘了她,沒想到她今日與人相親,劉恒竟然不顧身份親自來鬧場。
誰敢招惹一個王府的紈絝公子?普通百姓不敢,最重清譽的世家更不敢冒險,就算孟老太太相信她與劉恒之間沒有私情,劉恒對她這樣死纏爛打,孟老太太還敢再讓孫子娶一個可能會惹來無數麻煩的孫媳回家嗎?
二夫人比陳嬌更生氣,偏偏這種事情,越主動解釋越像掩飾。
二夫人只知道,今日的遊湖已經沒必要再繼續了。
「老太太,我……」
就在二夫人準備找個藉口結束這場鬧劇時,隔壁船裡女子的唱聲突然化成一聲尖細的驚叫,緊跟著,劉恒小廝的怒駡再次響起:「大膽,光天化日之下,何人敢行刺我家二爺!」
行刺?
二夫人嚇了一跳,忍不住透過竹簾縫隙往外望去,但竹簾太密了,只能看見明亮的光線。
「原來是二爺,失敬失敬,陸某還以為是誰家紈絝擾我清淨,一時煩躁方動了手。」
岸邊有人回話,那聲音清潤沉著,很是熟悉。
陳嬌下意識地看向二夫人,二夫人當然分辨得出親侄子的聲音,而她的丫鬟也高興地跑了進來,歡喜道:「夫人,是世子。」
二夫人當即領著陳嬌走出了船篷。
此時畫船距離岸邊還不遠,陳嬌跨過門檻,抬起頭,就見陸煜一身白衣立在湖邊,清風吹拂他的衣擺,男人面容清冷,孤傲如仙。
看到二夫人,陸煜將視線移過來,恭聲道:「京城有信來,祖母命我來接嬸母、表妹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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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正愁沒有好的理由,聞言立即命船夫回岸,然後轉身對跟出來的孟老太太道:「臨時有事,只能辜負老太太一片盛情了。」
孟老太太笑道:「夫人儘管去忙。」
二夫人對這門婚事已經不抱希望,也就沒再與孟老太太客套,船一靠岸,她朝陸煜點點頭,便領著陳嬌上了馬車。
陸煜看也沒看還留在原地的劉恒的船,轉身跟了上去。
船上,劉恒盯著紮在船板上的鋒利匕首,手裡依然搖著摺扇,目光卻陰沉下來。
陸煜,好大的膽子!
上了馬車,陳嬌再也忍不住,埋到了舅母懷裡。
二夫人眼睛都紅了,摟著外甥女狠狠罵道:「仗勢欺人的混帳東西!」
「舅母,我想回蘇州。」
過了足足兩刻鐘,陳嬌終於將滿腔的憤怒與無奈壓了下去,她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回蘇州。之前她只把陸煥當麻煩,以為離開平西侯府就能省心了,未料還有個劉恒無法無天。有劉恒在,整個西北怕是都無人敢娶她,那不如回蘇州。
這世的生父一心賣女求榮,但那是因為陳嬌與舅舅舅母離得遠,疏於聯繫,回去時她請舅舅送她兩個護衛,狐假虎威一下,應該能震懾住生父,讓他不敢隨隨便便將她嫁出去。陳嬌就不信了,劉恒還能追她到蘇州。
親女兒出嫁了,如今二夫人是把外甥女當第二個女兒看的,她既知道涼州非外甥女安身之地,又不放心將外甥女送回那道貌岸然的蘇知府身邊,沉思片刻,二夫人咬牙道:「嬌嬌別急,回家我與你舅舅商量商量,看看明年能不能謀個外地的差事,屆時舅舅舅母帶你一起上任。」
二夫人早就想丈夫外放了,丈夫礙於侯爺長兄的叮囑,一直沒動,現在外甥女被欺負到這個份上,二夫人倒要看看丈夫會怎麼選,這可是他親生妹妹留在世間唯一的血脈。
娘倆商量好了,二夫人想起一事,挑開窗簾,擔心地問外面騎馬的侄子:「雲崖,為何剛剛那邊說你行刺?」
陸煜看過來,最先看見的是裡面側身朝他而坐的陳嬌,她鬢髮有些淩亂,臉龐蒼白脆弱。
陸煜只恨自己耽誤了太久,否則他早說了,她就不會有今日之辱。
「我往他的船裡擲了一把匕首。」靠近馬車,陸煜不以為意地道。
二夫人吸了一口冷氣,旁邊陳嬌也吃了一驚。
「嬸母放心,匕首沒有傷人,他告到京城也沒用。」陸煜當然不會留把柄給劉恒。
侄子有分寸,二夫人冷靜多了,奇道:「京城誰來的信?」
陸煜聞言,掃眼裡面的陳嬌,他垂眸道:「沒有來信,方才我行至湖邊,碰巧撞見對方欺人,憤而出手。」
二夫人明白了,雖然有點疑惑侄子居然這麼巧也來遊湖,但侄子為她們解圍,她還是很欣慰的。
她將窗簾放了下來。
陸煜彷彿仍能看見她蒼白的臉,攥緊了韁繩。
馬車停在侯府門外,二夫人與陳嬌下車後,陸煜走到二夫人身邊,道:「我送嬸母回房。」
二夫人受寵若驚,今日大侄子怎麼這麼孝順?
陳嬌走在舅母另一側,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又說不清楚。
到了二房,二夫人肯定要請陸煜喝茶客氣客氣的,陳嬌行個禮準備退下,陸煜卻突然站起來,看著她道:「表妹留步,我有話問你。」
陳嬌愣在了原地。
二夫人茫然地瞅著兩個孩子。
陸煜朝她躬身,誠懇道:「還請嬸母成全。」
二夫人呆了好一會兒,可能是大侄子平時表現地太穩重了,她下意識就領著丫鬟退到了院子裡。走廊裡有美人靠,二夫人一直走到美人靠前,望著斜對面的廳堂門口,再回想今日大侄子的表現,二夫人突然冒出一個猜測,莫非……
廳堂裡面,陳嬌不解地問陸煜:「大表哥找我何事?」
相親鬧成這樣,她心情不好,臉依然蒼白,正是這份蒼白,讓陸煜堅定了決心。
「表妹,表哥不才,想娶你為妻,你可願意?」看著陳嬌,陸煜神情端肅地問。
陳嬌震驚地張開了嘴。
陸煜這親提的,比他弟弟陸煥還直白簡潔。
問題是,陳嬌絲毫都沒看出來陸煜對她有那種心思,回想她來侯府這些年,不算去年因為陸琬那件事的接觸,她與陸煜說過的話,屈指可數吧?
「你,你怎麼會……」
她問的結巴,但陸煜明白她要問什麼,心跳失控,他臉一如既往的冷,如實道:「去年在船上,表妹曾昏迷一段時間,我擔心你尋短見,便,便破門而入……」
他還沒說完,陳嬌臉刷的紅了,紅得要滴血的那種。
「對不起。」陸煜垂眸道歉。
陳嬌腦海裡一片空白,她,她那個樣子,居然被陸煜看到了!
當那股上湧的血終於回落,當陳嬌的臉再度恢復蒼白,她聽見頭頂的男人道:「我冒犯了表妹,本該負責,去年表妹尚小,我怕冒然提親會嚇到表妹,現在表妹開始議親了,我責無旁貸,望表妹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