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和懺悔
孫重投案自首後,那個拼命要錢的人就人間蒸發了,反而是田芯坐不住了,開始瘋狂的找。本來就是在酒吧一條街的巷子裡偶遇的,得知她是個修理工,剛好被人追債,剛好能用得上。
終於啊,在那個酩酊大醉的人堆裡,找到他了。
田芯剛想把他拽出來,仔細和他談談,是給他一筆錢出國,還是其他方案,她還沒想好。
可人還沒在自己手裡幾分鐘,兩人就被後面的幾個壯漢圍住了。
田芯還沒有反應過來,被她抓著手裡的人,一個轉身魚一樣的溜走,隨後不出幾秒,又被一個壯漢跟抓小鶏似的拎在手上。
宋軼北從後面走來,他一改平時風流招搖的桃花眼,此刻的眼中泛著嗜血的光。
「田小姐,現在姑且還能叫你一聲田小姐,往後可不一定了,說不定是一串受刑編號吧。希望你的鐵窗生活,也可以如現在這般悠閒自得。」
田芯聽著他說的話,心裡空空的竟沒有一絲怕,還有一種釋然的解脫。她往後望去,巷子的盡頭,那個坐在車裡的男人,側面如雕塑般硬朗明確,此刻身上散著的光,比第一次見他時,更疏離冷漠,是那種將人凍入骨血的冷。
田芯被幾個大漢控制著走出了巷子,邊上的人都有點後怕又好奇地圍觀著,大約又是一起黑澀會糾紛吧。可爲首的那個男人實在好看,讓人又不自覺地多看了兩眼。
後面的事情,就交給警方處理的。人贓俱獲,任誰也無從辯解,不招,也就是多審問幾遍的事情。
田芯落網的事情,溫禹霖只是提了一句,說是凶手抓到了。
宋南圓聽了,只是「嗯」了一聲,再無其他的話。
於她而言,於宋家而言,奶奶什麽時候能醒來才是頭等大事,其他旁的事情,都不要緊。
時間久了,溫禹霖也能察覺出一些情緒,自她大病痊愈以來,對自己,對周遭都冷了許多。
沈馨有一次問她,很直接很明確的問:「寶寶,你不快樂嗎?」
宋南圓不知道怎麽回答,懶得笑就是不快樂嗎,那就是吧。
如果非要說有什麽事情是可以讓她快樂的呢。大概只剩下宋老夫人蘇醒這件事吧。
那個陽光很好的下午,她如往常一樣坐在奶奶牀邊讀報紙,這是很普遍的現象,在宋宅就會爲老人家讀報,她聲音柔軟動人,讓人的心暖很久。
病牀上的手輕微地動了一下,細微到讀報的人兒都沒有分心。讀完一篇後,她直覺抬頭看向牀上的人。
那是一個什麽樣的畫面呢,冷白的病房彷彿一瞬間春暖花開,那張如同從前一般慈愛的臉,此刻蒼白却溫暖的笑著,看著自己不說話。大約是怕小姑娘不信,顫巍巍地伸出了手,想去撫摸她的小臉,和以往任何一次一般。
宋南圓伸手將奶奶的手撫上自己的臉,一碰到,才發覺自己哭了。她生病以來,其實沒有哭過。不覺得痛也不覺得難受,只是累了。這會兒,却不可控制地泪流滿面。小姑娘從隱忍到小聲啜泣,再到放聲大哭。
門外的人被驚動了,宋老爺子正在外面與小輩們說著話,聽到房間裡的動靜,趕忙走進去。門一開,昏迷許久的人虛弱地看著面前哭成泪人兒的小姑娘,臉上是久違了的笑。
這一幕,讓身經百戰的宋老爺子,都有些鼻酸。好啊,一切如舊,真好。
溫禹霖聽聞宋老夫人醒了,便驅車趕往醫院,不用想,都知道小姑娘定是哭了。宋軼北給自己打電話的聲音都帶著哽咽,更何况是用生命去保護自己奶奶的她了。
到了醫院,小姑娘淺淺笑著,兩只眼睛腫的跟核桃似的,却還是那麽動人心弦。見自己來了,小姑娘的笑容頓了頓,却還是開心地展顔微笑。到了晚間,甚至相陪奶奶一起睡,大家好一頓勸,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溫禹霖帶她回了自己的病房,安置到牀上後,他聽見小姑娘悶在被子裡的喜悅:「溫禹霖,我真高興。」
終於啊,等回了那個歡喜雀躍的小人兒。
他,也是真的高興。
其實宋南圓還有後半句話沒有說,我真高興,我又有了繼續愛你的勇氣。
這段時間下來,她從害怕,慌張,緊張,期待,到退縮,到懺悔,到疲憊。
她用自己的愛情爲鋪墊,却換來這一場飛來橫禍。宋南圓告訴自己,如果奶奶醒不過來,那就在她身邊一直陪著,等著。她想,總有一天,奶奶會醒的。
這一天來得比預期的早,也讓她有些措手不及。不過,醒了就好。
這個夜晚,也是她近段時間,乃至往後幾年裡最安穩舒適的一個夜晚。
夢裡只有甜,再無半分憂愁。就好像未來一片光明,就以爲能回到從前。
第二天,主治醫生爲宋老夫人進行了全身檢查,昏迷至今也兩月有餘了,這些日子,沒有病人的配合,很多檢查都無法進行。當初老人家的外傷其實不重,可却昏迷這麽久,其中的病因還是有待考究。
一通檢查下來,情况幷不太理想。
主治醫生不敢把話說死,只說再觀察觀察。這樣保守的字眼,自然是有很多不確定因素。
這句觀察,在不久後的日子裡便兌現了。
老人家很容易記不住事,往往上一秒說口渴,等水拿到嘴邊,又不記得喝了。這樣的事情,一次兩次讓人不在意,五次十次就引人注目了。對著人却叫不出名字,將大兒媳和二兒媳搞混的事情也常有。
不過觀察了一個星期,醫生就有了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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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步診斷的結果是,阿爾茲海默症。俗稱,老年痴呆症。」
這是一個晴天霹靂,將在場所有人的心劈成了兩瓣。
「宋老夫人如果沒有家族遺傳病史,那或許是這次車禍撞擊到頭部,而留下的後遺症。核磁共振結果顯示海馬區、內嗅皮質體積縮小。我們進行了一些認知測驗,患者目前對常規認知已經有了偏差,但程度較輕,是初期。現在還是保守治療爲主,加上藥物的控制,儘量减緩病情的惡化。」
宋南圓聽到「老年痴呆症」幾個字,已經是灰了心了。
奶奶素來得體,自小便是按照大家閨秀的路子養的,舉手投足間都是優雅和恬靜。不敢想像到了後期,暴躁,無法控制情緒,甚至大小便失禁,無法自理這種情况發生在她身上,她一定受不住。
醫生還在外間和家裡人說著什麽,小姑娘跑到裡間病牀邊,她有些怕,怕奶奶現在清醒的模樣看一眼,少一眼。
宋老夫人笑著看著寶貝孫女,「小圓兒,奶奶沒事,不要怕啊。」
像是被看透了內心的慌亂,竟率先得到老人家的安慰。小丫頭嫣然一笑,她知道奶奶喜歡看自己笑,那麽趁她還能記得住的時候,多些笑容給她看。如果勢必什麽都做不了,如果病情總會惡化,那麽就接受它,擁抱它,不是嗎。
晚飯後一大家子人都聚在客廳,人醒後的喜悅還未褪去,患了不治之症的悲傷又彌漫開來,在空氣中發酵變苦。
「說說吧,你們是怎麽想的。」宋老爺子率先開口。
大伯父率先開口,他身爲長子,這時候自然只能先站出來:「國內的醫療條件有限,孩子們聯繫了美國的研究所,對阿爾茲海默症的臨牀研究更全面,相信對媽的病會有幫助。」
「護理問題,可以請專業的醫生團隊照料,美國的莊園常年空著,那裡空氣好,養病也適宜。」
「你們都决定了?」老爺子掃視了一圈,見大家都沒有反對,接著說:「那就這麽辦吧。我跟著過去照料。國內的事情,你們三兄弟自己多幫襯點。」
老爺子一陣交代,妻子如今患難,自然是放心不下要跟過去的,這邊厢就把該囑咐的事情一一說全了,到時候去了美國,也不必時常操心。這一去,怕是定居美國,輕易不會回來了。
「爺爺,我和您一起去。」
大家正討論著什麽,站在角落門邊的小丫頭,軟糯而堅定的聲音傳來。
這話一出,一時間空氣都凝聚了幾分,大家齊刷刷看過去,不過不是看小姑娘,而是看站在她身邊,正鐵青著臉的某人。
宋南圓覺得好笑,什麽時候起,自己的决定,竟需要得到他的首肯了。
溫禹霖聽到她的話之後,有一瞬間以爲是幻聽,不過只一瞬,就清醒了。他不是不氣的,說去就去,她有和自己商量過嗎,自己同意了嗎,她是不是覺得現在還是那個一意孤行的小姑娘,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這種生氣,讓他頓時少了幾分理智,可看到她倔强蒼白的小臉,還是狠不下心說重話,克制了又克制,才開口對她說:「我們談一談。」
「我不想談,」宋南圓很不給面子的回絕,是不帶一絲猶豫的那種。
這四個字炸飛了溫大狀最後一絲清明,拉起她的手腕,就往門外走。奈何小丫頭不肯,鉚足了勁兒掙脫。她越反抗,男人的力道越重,拖是拖不走了,乾脆一把抗上肩頭,擋著一衆長輩的面,就這麽抗麻袋似的大步走出了病房。
病房內的長輩們都驚呆了,沒有人開口打破這份尷尬,倒是宋軼北,想著爲兄弟的大膽舉措緩和一下氣氛:「咳咳……呃……現在的小情侶……方式都比較直接,哈哈哈……哈哈……」
溫禹霖對小姑娘的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這段時間大家都看在眼裡,所以也不疑有他。沈馨稍稍皺了眉頭,不過既然的未婚夫妻了,也就沒有多說什麽。
當下,又開始討論起關於奶奶去美國療養的具體事宜等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