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有人這不奇怪,大半夜的有人趕路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如果只有一個人,手裏也沒拿包袱,晃晃悠悠橫衝直撞,連前方有馬疾馳而來都聽不見,還要往上撞,這就不對勁了。
燕關很輕易地就將人控制住了,那人並沒有反抗,也沒有叫喊,但這並不是因爲他配合,而是因爲他實在太虛弱。早在白鶴染的馬勒住的那一刻他就摔倒在地上,燕關到了近前時,幾乎沒費任何周折就將人拎了起來。
只是這不拎不要緊,一拎可真是嚇了他一跳,以至於剛拎起來的人立即脫手,又重新扔回地上,同時口中還怪叫了一聲:“什麼東西?”
默語跟過去看了一眼,轉身就去旁邊乾嘔,冬天雪硬着頭皮去瞧,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主子,這人好像生了怪病,滿臉都是膿包,手也爛得少了好幾根指頭。”冬天雪到底是經過閻王殿訓練過的,比默語的承受力是強太多了。此時她正蹲在那人身邊,跟刀光一起仔細檢查,一邊檢查一邊彙報,“是個男人,像是中毒,身體潰爛,手部尤其嚴重,已經爛掉四指。因爲面部潰爛太嚴重,也看不出是多大歲數,但應該不會太老。”
君慕息將白鶴染放到地上,低聲問她:“有沒有事?”
白鶴染搖頭,“沒事,是我自己大意了,否則這點小事驚不到我。”她一邊說一邊往前路看,她騎的那匹馬因爲受驚,掀她下地之後就往前衝了去,但好在兜了一圈又轉了回來。
她鬆了口氣,“還好還好,本來趕路就急,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再少一匹馬。”
君慕息無奈地搖頭,“其實少一匹馬也好,這樣趕路的速度就可以放慢下來。這些日子你把自己繃得太緊了,再這樣下去,我真怕青州府還沒到,你自己就先倒了下去。”他知勸白鶴染也沒用,這話說是說了,白鶴染卻是不會聽的。他也不執着於勸她,只是扯了扯她的袖子,拉着她往前走了幾步,到了那個摔倒的人跟前。
那人還有意識,看着刀光和冬天雪,又看看圍在四周的衆人。雖然也不知這些都是什麼人,但總歸見着了人就算有希望。他強撐着坐起來,剛剛還能勉強走路,可人就是這樣,一根弦繃着的時候咬牙也得堅持,可一旦鬆懈下來,別說是走路,就是坐起來都十分艱難。
“你是什麼人?”冬天雪率先發問,“爲何撞我家主子的馬?”
白鶴染聽了這問話就搖了頭,主動開口說:“不是他撞我的馬,是我的馬撞到了他。夜路太黑,我只顧着跟四哥說話,沒太注意看前頭,也是沒想到這個時辰了還會有人走夜路。”
冬天雪想了想,換了一種問法:“你爲何這麼晚了還在官道上晃悠?”
四皇子失笑,這個小師妹,腦子還挺靈活。
那人聽了她的問話,突然就失聲痛哭起來。看樣子是想掩面而泣,但殘缺的雙手伸到眼前時,卻想起自己臉上已經沒有地方可以捂。整張臉都是膿包,不碰都疼,一碰就更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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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哭,有事就說,如果不想說就讓開,我們還要趕路。”冬天雪皺着眉催促,人也往後退了幾步,因爲這人身上的味道實在難聞,是那種人肉腐爛的味道。
刀光多問了句:“你是要去哪裏?”
那人終於止住了哭,但卻換成了磕頭,一邊磕頭一邊求道:“幾位俠士,求求你們救救我吧,也救救我們全村的人吧!我們都要死了,整個村子都要死了,求你們救命啊!”
人們都愣住了,一個村子都要沒了?
“想要求救,就要把事情說仔細,說清楚,包括你是怎麼中的毒,你所謂的村子在哪裏,村裏人又是爲何都要死了,這些都要講出來。”說話的是四皇子,他告訴那人,“你彆着急,慢慢說,正好我們趕了兩天一夜的路也要休息,不妨坐下來把你的遭遇講一講,如此我們纔好分辨是否可以施救,以及該如何施救。”
“你們,真的能救?”磕頭的人停了下來,愣愣地看向君慕息,這才發現這位青衫公子儀態實在出衆,清新俊逸,淡定優雅,說是趕了兩天一夜的路,可是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長途跋涉風塵苦旅的疲累之相。手執摺扇端端站在那裏,就像剛從高門貴室裏走出來的謙謙公子,只讓人看一眼就自慚形穢,不得不別開眼睛。
他心裏難過,因爲如果不是中了這一遭劇毒,他就算沒有面前這青衫公子探扇淺笑的溫雅之儀,至少也該到州府省城準備參加鄉試了。
可是他再也沒有這個機會,十年寒窗,只要中了鄉士就是舉人老爺,他才二十二歲啊,是爹孃唯一的驕傲和指望,本來都已經離開村子了,誰成想回來探個親,居然遇上了這等倒黴事,這叫他如何甘心?他還能見到他的爹孃嗎?
“嗚嗚……”他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把人擡到路邊。”四皇子開口吩咐,然後扶着白鶴染也往路邊退去。
白鶴染覺得好笑,“四哥,別說我沒摔着,我就是真摔了,這麼點高度也摔不傷我。何況我這人體質挺不錯的,就算身上有傷也能很快癒合,傷筋動骨亦是如此。所以四哥,你真的不用太緊張我,我沒事的。”
君慕息不放心地又瞅了她幾眼,待確定她真的無事後,這才放開手,點點頭不再說話。
那人已經被燕關和刀光合力擡到了官道旁邊的草叢裏,其它人也將馬匹牽過來,尋了草多的地方放它們休息。默語對那匹馬差點摔了白鶴染的事比較在意,揪了幾把馬毛,語氣頗兇狠地警告它:“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給燉了。”
那匹大馬很是委屈,不甘地叫了兩聲,然後悶頭喫草。
默語又拍了拍它,“也是辛苦你了,跑了這麼久都沒休息,這次就饒了你,不過你真得反省一下自己,爲何馱着四殿下的馬沒有受驚,唯有你驚了?想來這馬和馬之間還是有差距的,你得努力了,作爲天賜公主的坐騎,不能被落在後頭。”
燕關和刀光去邊上的小河洗手了,實在是不洗不行,那人身上沒一處好地方,雖然隔着衣裳,可是用手一碰,裏面的膿包就爆了。
天上陰雲散了開,露出月光來,視線終於明朗。
白鶴染走上前,伸手去抓那人的手腕,那人嚇得趕緊把手縮了回來,戰戰兢兢地說:“這位姑娘,您看看就好,可別碰,千萬別髒了貴手。”
冬天雪也勸她:“主子,別碰了,實在太噁心了。”
白鶴染搖搖頭,沒說什麼,手底下倒是十分堅決,一把將那人的腕抓了起來。
但她不是爲了把脈,而是藉着月光仔細看他潰爛的皮膚,甚至還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
那人想把手再縮回來,可是白鶴染的舉動卻讓他意識到眼前這位小姑娘許是懂醫的,所以他沒有動,卻也沒抱什麼希望,他還告訴白鶴染:“沒有用的,所有大夫都說治不好。這是毒,不是生病,毒只能用解藥來解,可是我們沒有解藥,下毒的人也不會給我們解藥。”
白鶴染奇怪地問他,“你一邊求我們救命,一邊又說我的驗看沒有用,那你到底需不需要我們的幫助?之前說過了,我們正在趕路,有急事要去很遠的地方,路上是沒做任何耽擱的打算的。你若真不需要我們幫忙,我們這就要走了。”
“不不不,需要,需要幫忙。”那人慌了,他知道白鶴染說的是對的,他逃出村子爲的是什麼?爲的不就是求救嗎?“是我的錯,請姑娘救命,請諸位俠士救命。不只救我的命,也請救救我們全村人的命,我們都快被這種毒給害死了。”
白鶴染不理會他又開始痛哭,只一心看着他的手,看了一會兒又從腕間長綾上摸出一根銀針,挑了一處膿包橫着刺進去,再用勁兒一挑。
膿包挑開,裏頭竟翻出一只白色的肉蟲子來。
默語又忍不住想吐了,這回連冬天雪也嚇得夠嗆,就是四殿下都皺了眉,臉色微變。
“這是毒嗎?”冬天雪不確定了,“從未聽說過還有這樣的毒,竟能讓人從皮肉裏翻出蟲子來。是不是所有膿包下面都有一只蟲子?”
四皇子君慕息也又湊近了去看,甚至還把那只蟲子捏在手裏,然後往冬天雪跟前遞了遞,問她:“你確定沒聽說過這樣的毒?確定沒見過這樣的蟲子?你再看看,我記得有一年師母託人來找師父救命,送來的一只盒子裏就裝着這樣的蟲子。”
“恩?”冬天雪愣住了,“有麼?我,我怎麼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但被君慕息這麼一提,倒是想起來有一次師父明明病着,卻執意讓她外出歷練,一去就是半年多,不得傳召不得回山。
她總覺那次被硬趕出山門事有蹊蹺,莫非就是此刻四殿下說的這個原因?
“或者是吧,我真不知道。”冬天雪一邊說一邊搖頭,“不過師兄既然認得出這蟲子,是不是也知道解毒的辦法?當年我師父的毒是怎麼解的?是師公解的嗎?”
二人的對話給了那個中毒人無限希望,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