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解魔(四)
晏三合的聲音哽咽了。
“你知道陸時怎麽說你嗎?
他說:他已經盡力了;
他說:他享著榮華富貴,走的是刀山火海,他比誰都難。
他最後還說:也多虧了他,把我埋得嚴嚴實實。
陸時那樣的人,心甘情願做一枚暗棋,除了為唐家以外,難道就沒有一點點別的原因嗎?
你死後,有誰知道這枚暗棋的存在?
可他卻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做著他的暗棋,並且在唐之未去世後,毫不留情的拔出了他復仇的劍,難道就只為唐家嗎?
他也在替你鳴不平啊,趙霖。
唐見溪此刻就在院子外,他一生只見過你三次,卻一直深信你是清白無辜的,而且還隨身帶著你送給他的玉佩。
他說——
我不願意像褚言停那樣追隨他,他便放過了我,還讓我余生自在。余生自在啊,這世道,多難得呢!
一個當朝太子,竟然對他的小師弟說:小師弟,你慢些長大吧。
多珍貴呢!
他能不記你一輩子嗎?
現在,這枚玉佩在董承風那裡。
董承風口口聲聲罵你“趙狐狸”,還經常因為你算計他,常常在心裡對你破口大罵。
可你知道嗎?
草原上生出來的野崽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風流成性是融在他血液裡的東西。
因為你,他統統都改掉了。
後來,你說他琴音裡多了一點靈氣,少了一點濁氣。
你知道琴師一生所求,是什麽?
不過是有個能聽懂他琴音裡喜怒哀樂的人。
他見我第一面,對我彈琴前說:一聲入耳,萬事離心。
這話是對我說嗎?
不是。
我想,他是在對你說。
那三年在太子府,他熏香淨手,為你彈琴前,一定也會說這一句,失眠便是多慮,多慮是因為心事太多。
他勸你把心裡的事扔下,好好睡上一覺。
他總說,他不曾把你放在眼裡,可事事證明,你的一言一行時至今日,都在影響著他。
他後來進了漢王府,做了漢王的謀士,挑撥漢王起兵造反。
兒子反老子,這路數是不是和你很像啊?
一匹誰都駕馭不了的野馬,心甘情願鑽進牢籠裡,用重蹈覆轍的辦法,算一算舊帳。
他為誰呢?
只為沈杜若嗎?
也為你啊!
對了,臨別前,他讓我帶一句話給你,他說倒了八輩子大霉,才遇到了你。
另一句話,他說給沈杜若,他說上輩子積了多少福報,這輩子才能遇見她。
可如果沒有遇見你,他又如何能遇到她?
他喜歡的人是她,他嫉恨的人不是你。
知音少,斷弦有誰聽。
董承風一輩子有兩個知音,一個是沈杜若,一個你。
最後事了,他把琴扔了,此生再不彈一曲,因為他的知音,都不在了。”
晏三合最後一個字落下的時候,陰界裡靜寂無聲。
狂風隱入蒼穹,黑雲漸漸散去。
面前烏鴉的瞳仁依舊是黑漆漆的,但如果細看,能看到瞳仁深處的柔色,正在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暈染開來。
“沈杜若是四九城裡,最特別,最有遠大志向的女子。
她這樣的人,世間任何一樣俗物都牽絆不了她,更別說男人和女人之間那點曇花一現的感情。
男人對她來說,還不如一株草藥來得重要。
可她竟然喜歡上了你——一個足以做她父親的老男人。
這個老男人要多麽出色,才能讓聰明通透的沈杜若,深深愛慕?”
晏三合眼裡的自豪,抑都抑不住。
“董承風發現後,自己的那份心思都沒敢說出口,因為他知道,再怎麽努力,窮其一生,都比不上你分毫。
沈杜若離開太子府後,再也沒有和別的男人親近過。
董承風跟著她多少年,暗示多少次,都沒有用。
她在為你守嗎?
不是守。
是她見過了最好的人,其他的人就再也入不了眼了。
這世上,不會有人替她站出來對老王爺說:脖子上有沒有刀,不重要,胸腔裡有沒有顆良心,很重要。
也不會有人把情深埋起來,告訴她:世間缺一個好大夫,好郎中,再過兩年,你便出府吧。
她在用這樣一種自苦的方式,回報你對她的情,以及放她自由的那份理解和大度。
十七年呢,日日夜夜,她難不難?
誰都沒她難,每天都靠回憶、思念活著。
她有沒有怨?
她沒有怨。
她替你們看山看水看人間,清明給你們燒香,中元給你們燒紙,給你們念往生經,約你們下輩子再見。”
晏三合的淚,再度流下來,
“就因為她在這輩子,遇見了你。”
烏鴉此刻的眼裡,布滿了悲傷和柔情。
一瞬間,蒼穹的邊際有一縷晨曦透出,原本壓在頭頂的血月,不知何時越升越高,顏色也越來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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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說說你的妻子梁蓀宜。”
晏三合望著烏鴉,眉眼彎了下來。
“趙霖,你知道嗎,她在很小的時候,就期待站在你邊上,她為了能配得上你,努力很多年。
在她心裡,你比她自己還重要,你就是她的天。
天塌了,別人能活,唯獨她不能活,她迫不及待的要來追你,來陪你,是那樣的堅定和勇敢。
太子妃其實只是個角色,她從小到大所思所想所學,就是怎麽把這個角色扮演好。
但她演著演著,就入了戲,動了情,為什麽呢?
因為你是趙霖啊。
這世間會有很多個太子,但只有你一個趙霖。
走進你的心裡很難,但一旦走進去,想出來也難。
梁蓀宜說你把所有人放心上,自然她也在你的心上。
所以,你才能那樣自如的吃她夾來的東西,喝她喂到嘴邊的酒,這非一朝一夕的默契,這是你們夫婦二人彼此陪伴多年的結果。
其實內宅女人的底氣,都是男人給的。
你給了她除感情以外的所有,所以她還你一個生死相隨。”
晏三合輕輕歎氣。
“多少夫妻同牀異夢,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打著各自的算盤。你們夫妻倆至始至終的目標、心事、算盤都是一致的。”
她看著烏鴉的眼睛,一字一句。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呢?不是誰都可以讓女人生死相隨的,趙霖,你簡直了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