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失控
慕容檐說話時聲音冷淡生硬,可是低啞中彷彿帶著隱隱的顫音。
他的音色本來靡靡,以往和人說話時清冷貴氣,自帶著一種漫不經心、不屑一顧的氣場,然而現在他態度極其惡劣地說「走開」,明明是更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話語,但是聽到耳中,却幷不是如此。
他聲綫起伏,似乎在刻意壓抑什麽。
虞清雅沒有被慕容檐的不配合嚇到,她神情嚴肅,想繞到前面去仔細看慕容檐怎麽了,但是慕容檐却猛地拽住虞清嘉的手,用力極大,幾乎是不留情面地將虞清嘉推開:「走開,離我遠些。」
虞清嘉被推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到地上,然而慕容檐連頭都沒有回,舉步就往前走。虞清嘉也生氣了,她抿住唇,快步追上去,用勁抓住慕容檐的手腕:「你到底怎麽了?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有事直接和對方說,你爲什麽又這樣?」
虞清嘉抓住慕容檐的手,才感覺到他的手極其冰冷,指尖在輕微顫動。虞清嘉感到手上的觸感不太對,她抬起指尖,發現自己手指上有血。
虞清嘉嚇了一大跳,連忙捧起慕容檐的手看,發現他的手心全是血。他手指修長,冷色如玉,鮮血蜿蜒在指間,猩紅和冷白衝擊感極强。虞清嘉眼睛吃驚地瞪大,連忙去看他另一只手,慕容檐身體緊綳,手臂往後避了避,虞清嘉抬頭狠狠瞪了他一樣,冷著聲音說:「把手給我。」
慕容檐沒有再躲,任由虞清嘉握住他的手,捧到眼前仔細地看。虞清嘉看了半晌,氣得不輕,恨聲道:「你明明答應我不再受傷的,爲什麽又把自己的手弄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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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檐垂眼看著虞清嘉,幷沒有說話。虞清嘉拿出自己的帕子,細緻地將他手指上的血擦乾。慕容檐手掌和手指上有一些細碎的血痕,新的血迹覆蓋在舊的已經凝固的血迹上,斑斑駁駁,新紅暗褐交錯,可見流血已經有一會了。慕容檐的手極其好看,現在看到他將自己的手弄成這樣,虞清嘉都心疼不已。
帕子擦血後髒了,沒有辦法包扎傷口,虞清嘉今日出來的急,竟然沒有帶另外的手帕。她左右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能用的材料,只能拿起自己的披風,想從上面撕一塊下來。虞清嘉使出吃奶的勁折騰自己的披風,慕容檐按住她的手,微微用力:「不必。」
慕容檐的手心都是冷的,幾乎和外界一個溫度,可見他在外面停留了多久。虞清嘉還想嘗試一下,慕容檐却突然用力,不容置喙地握著她的手,將她溫暖細嫩的手從披風上拿開。
慕容檐手形瘦長,可是却能將虞清嘉的手背全部包住。他指尖冰冷的溫度明晰地印在虞清嘉手背上,經過這樣一折騰,虞清嘉的手也沾染上血迹。
虞清嘉本以爲慕容檐拉開她後就會放手,畢竟他是一個很不喜歡身體接觸的人。但是慕容檐彷彿忘記了一般,冰冷的手指依然覆著她的手背,力氣越來越大,虞清嘉都感到有一點痛了。
兩人相對無言,虞清嘉低頭看著脚尖,躊躇一會後,說:「你答應了我會回來的。你後面去哪兒了?」
慕容檐反問:「沒人去找你?」
「後來白蓉來了,可是……」虞清嘉也說不出來,最後她搖搖頭,說,「算了,人沒事就好,之前的事情就不說了。對了,我剛剛就想問,你的手爲什麽受傷了?發生衝突了嗎?」
慕容檐眼睛刻意移開,一動不動地盯著黑暗,聲音也低沉輕微,宛如嘆息:「沒有。」
沒有衝突,他自己就已經是最大的灾難。
虞清嘉環顧左右,發現這四周的樹每一棵都有劃痕,雖然只有一條,可是深度已經能看到裡面的木頭。而却這些痕迹高度非常統一,虞清嘉看了一圈,再聯想到慕容檐的身高,頓時明白了:「這些都是你做的?」
慕容檐眼睛依然冷冷地望著遠處,沒有說話。虞清嘉見到他這樣的態度,已然確定了:「真的是你?你……」
虞清嘉驚訝又急切,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麽好。看樹幹上的裂痕,邊緣粗鈍,顯然幷不是銳器劃傷,而是用同樣的木頭刻出來的。慕容檐擔心破壞力太大,第二天被人看到會引起懷疑,所以發泄心中的暴虐時只往一個方向劃,新的痕迹長度、角度都和之前的分毫不差,虞清嘉都不知道該感嘆他驚人的控制力,還是該感嘆他的力氣。用完全沒有削過的木頭都能劃出這麽深的痕迹,如果換成冷鐵兵器呢?
虞清嘉明白了,說道:「所以,你的手是被木頭劃傷的?剛才天黑我都沒有注意到,你手上有沒有扎入倒刺?木刺要趕緊挑出來,不然以後會越扎越深。」虞清嘉仰頭看著他,小幅度地晃了晃他的手,小聲問:「你現在好些了嗎?」
慕容檐一直刻意避開眼神,但是虞清嘉怎麽可能認不出來,他現在的狀態,和當初在佛寺時一模一樣。那個時候他們不知道說起什麽,慕容檐也是這樣,突然失控。他身體緊綳,瞳孔幽黑,整個人身邊都籠罩著一股暴虐黑暗。但是上一次慕容檐很快就控制住了,這次,他看起來有點難。
虞清嘉從沒有見過這種情况,但是她隱約能感覺到,慕容檐現在的感覺絕對說不上好。他這麽冷淡自律的人,都需要用暴力轉移注意力,可見他的腦海裡一定很難受。
「你到底是怎麽了?」冬夜中昏暗陰冷,不可視物,但是虞清嘉的眼睛却在黑暗中發出光來。她眼神專注,低低糯糯地對慕容檐說:「你能告訴我嗎?雖然我懂得不多,可是我能幫你一起想辦法。」
慕容檐眼睛慢慢轉回來,直到現在,他的瞳孔都是放大的,宛如見了血的野獸。慕容檐看了片刻,忽然伸手覆住虞清嘉的眼睛。
他站在這裡已經用盡了全部的自製力,他不能再被佑惑下去。
虞清嘉本來等著慕容檐的答案,結果却見慕容檐突然遮住自己的眼睛。她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臉頰上能明晰地感受到另一個人的手。他手指纖長,冰凉如玉,光想像著就知道非常好看。虞清嘉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睫毛似乎劃過慕容檐的手心,虞清嘉覺得有些癢,忍不住想笑:「有點癢,你放手……」
虞清嘉還沒說完,猛地感受到慕容檐的手臂緊綳。一個守夜人從外面經過,隱約聽到裡面有動靜,他一邊喊著一邊朝裡面走來:「你們是誰,爲什麽待在裡面?莫非是對野鴛鴦?」
守夜人嘴裡的話不乾不淨,虞清嘉的燈籠經過這麽多折騰早就滅了,而守夜人却提著燈籠,暴露在明處。守夜人剛走進樹叢,都沒來得及看清裡面的人形,脖頸時候就被什麽東西彈了一下。他兩眼一翻,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
慕容檐眸色幽深,黑中漂浮著妖异的藍,冰冷平靜,不帶一絲感情。他的理智一直都在崩潰的邊緣,他的大腦叫囂著殺人,身體每一根血管都渴望著鮮血淋漓的殺戮。對抗身體本能從來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慕容檐好幾次覺得他身體裡的凶獸就要破籠而出,然而這時候,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螻蟻撞上來了。
慕容檐的手已經握住了對方的脖頸,只要他稍微用力,就可以擰斷對方的脖子。他有許多種辦法將這個人的死亡僞裝成失足意外。冬夜裡不小心被絆倒磕暈,凍了一夜後,死去再正常不過。而一個平平無奇的守夜人,死了就死了,根本不會有人關心。
慕容檐的手指慢慢縮緊,他眼神平靜,眼底深處却躍動著興奮。虞清嘉剛才被守夜人的聲音嚇了一跳,她正打算拉著慕容檐躲起來,還不等她拉住人慕容檐就不見了。虞清嘉想跟出去,但又害怕守夜人還沒走,糾結片刻後,對慕容檐的關心還是占了上風。虞清嘉躡手躡脚摸出來,才剛出來,就看到慕容檐半跪在地上,他的脚下似乎躺著一個人。
虞清嘉楞了一下,等看清楚他的動作後,連忙撲過來,用力握住慕容檐的手。慕容檐的手看著修長如玉,然而却有著和外觀完全不符的力氣。虞清嘉用盡全身力道,都沒辦法將慕容檐的手指掰開。她用力地揪著他的手,眼睛睜得大大的:「狐狸精,他已經暈倒了,他什麽都沒有看到!」
慕容檐的手握著守夜人脖頸,而虞清嘉的手指緊緊巴著慕容檐。慕容檐的側臉一動不動,但是好在手指沒有繼續圈緊,虞清嘉緊緊盯著他,試探地將手握在他的手臂上,撒嬌一樣地搖了搖:「外面風好大,我有點冷,我們回去吧?」
虞清嘉說完之後,就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噴嚏。虞清嘉一邊低聲咳嗽,一邊緊張地看著他,形容十分狼狽。
慕容檐緊緊箍在對方脖頸上的手指終於鬆了鬆,他似乎嘆了口氣,握住虞清嘉的肩膀,將她整個人都半抱著站起來,然後伸手系緊她脖子上的細帶。
「知道冷,還只穿這麽少?」
虞清嘉一旦站起來,立刻拉著慕容檐後退。慕容檐當然看破了她的心思,由著她將自己帶離守夜人方向。虞清嘉此刻終於鬆了口氣,她臉上露出笑意,轉瞬又變成惱怒:「還不是怪你。」
慕容檐剛才被守夜人冒犯了一句,頓生殺機,然而此刻虞清嘉當著他的面瞪人,他却一點反應都沒有。細帶在慕容檐手指間穿梭,很快就系成一個工整的結,可是慕容檐的手却幷沒有離去,他的手指,彷彿是不受控制一般,從披風劃到了虞清嘉纖細的脖頸上。
虞清嘉依然在控訴慕容檐,幷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慕容檐手指流連,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虞清嘉方才怕他就那樣將守夜人的脖子擰斷,可是現在,她亦不是同樣的狀况嗎?爲什麽,她就從來不擔心自己呢?
虞清嘉以爲慕容檐恢復正常了,其實,他幷沒有。這樣纖細柔弱的脖子,他只需要使出方才一半的力氣,就足以將其折斷了吧?
慕容檐瞳孔幽黑,大腦極其興奮,不知道想破壞還是想憐惜。守夜人發出的動靜不算小,一會的功夫,另外幾個護園的人也聞聲尋來:「裡面有人嗎?誰在裡面?」
慕容檐感受到掌心下的脖子明顯僵硬起來,他冷冷瞥了外面一眼,正打算帶著虞清嘉離開,却忽然被虞清嘉反手握住手臂。
虞清雅壓低了聲音,悄悄說:「噓,不要說話,你隨我來。」
慕容檐有心想說他足以帶著她離開,可是虞清嘉已經進入狀態,猫著腰,探頭探腦地將慕容檐拉進旁邊的假山裡。慕容檐被迫著躲避他完全不看在眼裡的螻蟻,偏偏虞清嘉還煞有其事地「噓」了一聲,說:「這裡他們看不到,我們可以安心躲著。」
外面寒風呼嘯,假山裡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都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黑暗中阻礙視物,嗅覺反而明顯起來。
虞清嘉剛才太過緊張,不知道什麽時候,都將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黑暗中人的自製力最容易崩盤,慕容檐體內嗜血的衝動還在叫囂,而鼻尖,却繚繞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他冰凉的手指撫上虞清嘉臉頰,指尖在她唇畔輕輕摩挲。
忽然,他俯身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