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長寧眼瞅着白鶴染目光不善地向她看過來,心下就是一哆嗦,暗道不好。
果然,就聽白鶴染道:“既然康嬪娘娘臨到最後還要逞口舌之快,辱我亡母,那就也怪不得我了。我一定會記得跟父皇母后說說,不管二公主是否還活着,再送一位公主去寒甘,也是十分必要的。如今無岸海肆虐,東秦夠不上再跟北部開戰,只能委屈咱們的六公主去走和親這條路了。康嬪娘娘放心,我一定會盡快讓六公主踏上去往寒甘的旅程。”
康嬪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還不等說話,就聽君長寧嗷地一聲叫了起來,卻不是對白鶴染叫的,而是衝着她的親孃——“你個毒婦!白明珠,你這個毒婦!你怎麼這麼惡毒啊?居然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女兒被餵了毒藥,你還要猶豫那麼久纔將解藥拿出來。人家白鶴染一見白蓁蓁毒發立即就施救,你呢?你居然忍心讓我受了那麼久的折磨,居然能眼看着我差點被活活疼死,你到底是不是我的親孃?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君長寧對白明珠的恨已經到了頂點,這種恨也不是剛剛纔開始的,而是在她中毒的過程中就已經一點點地開始蔓延了。因爲她看到了白明珠眼中的猶豫,也看到了白鶴染救白蓁蓁的痛快。兩相對比,她怎麼想怎麼覺得自己不是白明珠親生的,否則哪有親孃對女兒這樣的?
不過再想想……“也是,你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捨得下手,親生女兒又能算得了什麼呢?白明珠我毒發時恨不得殺死你,可是我不能,我還得匍匐在你的腳下,求你,求你救救我。可是你呢?你猶豫了那麼久,明知道回宮取藥還得耽擱時辰,這一來一回我受了多大的罪,你根本就是想都不想。白明珠,有你這樣當孃的嗎?有你這樣當女兒的嗎?”
君長寧聲聲控訴,“也罷,這些我都不怪你,我都可以原諒你。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到了這種地步還要痛快自己那張嘴,還要去罵人家的娘。你都是要被打入冷宮的了,你還有什麼?這擺明了就是在往我身上推禍!你是自己得不着好也不想看着我好,非得自己死還要拉上我去陪葬嗎?現在好了,這一趟寒甘之行我是無論如何都推不掉了,你滿意了?”
君長寧瘋了一樣的大喊大叫,句句戳白明珠的心窩子。
可是她能如何反駁?她反駁不了,因爲君長寧說的都是對的,她之前確實是在猶豫,確實是看着女兒痛苦萬分的模樣,還在想着自己到底該不該拿出解藥來。
只是她萬沒想到一時嘴快去罵淳于藍,白鶴染居然要把這筆帳算到君長寧頭上,這是她始料未及的。而君長寧的反應,更是她始料未及的。
白明珠都聽傻了,君長寧卻還在那裏不停地說着,她說:“我怎麼可以相信你這種人,我怎麼可相信一個連自己親孃都要毒死的毒婦?人人都說我君長寧跋扈,可是我再跋扈,我再怨恨,再陷入絕境,我也絕對不會對自己的親生母親下手,那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事情。可是你卻給我做出了一個好樣子,原來這世上所有的親情都是可以爲利益讓步的,哪怕我是你的女兒,哪怕她是你的母親!”她伸手指向老太太,突然發現老太太居然坐了起來,正盯盯地看着她們這一邊,看着那個已經被宮人圍住的康嬪。
君長寧愣了,“外祖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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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外祖母跟你一樣,在鬼門關爬了一圈,又回來了。只不過我是被阿染拉回來的,那顆解藥,臨到最後我的女兒都沒有給我!”
老夫人絕望地看向白明珠,眼裏的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日思夜想的女兒啊!我抱在懷裏呵護到大的女兒啊!你剛生下來時就像只小貓似的,也不哭,喘氣都費勁。接生婆說你氣脈弱,得精心養着,一個不小心就容易給養沒了。我就抱着你呀,一刻都不敢撒手,生怕一撤手你就沒了氣,恨不能一夜一夜不睡就那麼抱着你。
後來你大了些,氣血終於找補回來,我就沒那麼累了。可還是什麼事都緊着你,每日晨起,最先想到的就是你睡得好不好,夜裏有沒有做噩夢。每天都要變着法兒的想你愛喫什麼早膳,然後叫廚子變着花樣給你做。直到現在我的院子裏還留着會做肉餅的廚子,就是因爲那肉餅是你最愛喫的,我只要一喫到肉餅,就感覺像是你還在府裏那會兒,咱們坐在一處用早膳,我將餅裏的肉餡兒都夾給你,你將不愛喫的面餅都扔給我。”
老夫人一邊說一邊抹眼淚,“你出嫁那天,我笑着把你送出府,人人都說我女兒有出息,一進宮就是嬪位,直接就成了主子娘娘。可是沒有人知道,就爲了這個事兒,我的眼睛都差點兒哭瞎了。我沒那麼大的野心,不想我的女兒嫁進皇宮裏,因爲那樣我就不能常常見到你,我會想你。後來皇上開恩,准許我每月進宮探望,我開心得一到快可以去見你時,連着幾夜都睡不着覺。怕你在宮裏喫不慣,頭天晚上我都會叫人連夜烙肉餅,第二天送進宮去給你留着慢慢喫。可是明珠,爲娘也不知道爲什麼,你很快就不愛喫府裏的肉餅了,不但不愛喫肉餅,你甚至……甚至連我這個娘,也快要不認了。”
老夫人咳了一陣,不顧身邊人的勸阻,還是在說話:“我記得清楚,打從我進宮第十一次起,你就開始表現出厭煩。那時你進宮還沒有一年,就已經變得讓我快要認不出來。你對我說,進了宮就要守宮裏的規矩,雖然我是你娘,但你是主子,是皇上的女人,臣婦見了娘娘必須得跪。我沒有意見,守規矩是一定的,所以我跪了。可是你卻不讓我起來,就讓我跪在那裏和你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我的膝蓋都開始疼了,你才准許我起來。”
老夫人說到這裏時,伸出手往自己的膝蓋上揉了揉,然後含着淚苦笑了下,“已經不疼了,阿染回來之後,把我身上的病都治得差不多了,這兩條腿已經不像以前那麼疼了。明珠啊!或許你會說,宮裏的奴才哪一個不是一天到晚沒事就跪一跪的,怎麼我就那麼嬌貴?是啊,我是稍微的嬌貴些,因爲畢竟我生長的環境不需要我跪來跪去。我不習慣,也沒有準備。但是我只要站起來,你就下逐客令,我就得出宮。後來爲了能多跟你說說話,多看你幾眼,我就儘量多跪,甚至跪到腿都麻了也不想起來。”
白蓁蓁聽不下去了,帶着哭腔質問白明珠:“你還有沒有良心?你的母親爲了多看你一眼,爲了多跟你待一會兒,寧願在你面前跪着,寧願豁出去自己的膝蓋。白明珠,你是怎麼想的?你是怎麼做到眼看着自己母親跪在面前,還能裝得跟沒事人似的?”
白明珠不說話,有些失神,顯然也是在想着從前的事。
老夫人卻把話接了過來,“明珠,我知道你怨爲娘沒本事,不能給你撐腰,不能成爲你有力的靠山,不能讓你坐上妃位。可是明珠啊!你不能總想着爬到頂尖上,你回過頭去往後看看,有多少人還不如你?有多少人還要從小小的秀女一點點往上爬?你進宮就是嬪位,這已經是皇上給文國公府的恩典了,莫非你以爲你若不出生在文國公府,會得到這樣的尊榮?人不能太貪心,要懂得適可而止,你小時候不是這樣的性子,可爲何進宮之後就變了呢?”
白明珠也不知道爲何進宮之後就變了,也許是因爲宮裏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太多了,她見得多了聽得多了,就自然而然的想要變成她們那樣。
可也有可能是因爲宮裏雖然奼紫嫣紅,但熱鬧到極致的下場就是寂寞。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沒有一個可以真心說話的,所有人都相互算計,沒有一個可以真誠相托的。
她知道自己對母親過分,可是她更知道想要讓自己過得好,母親已經幫不了她了,真正能幫她的是她的大哥。只有大哥飛黃騰達,她在宮裏的地位才能保得住,甚至更進一步。
所以她願意跟白興言走動,又總聽白興言說起老太太不向着他,向着老二。
後來漸漸地,她對老太太,也就淡了。
可這到底是她的親孃,白明珠想,如今自己已經落得這般下場了,就要被打入冷宮了,這似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可眼前卻還有一線生機,如果老太太能夠幫她說句話,說不準白鶴染會聽,只要白鶴染聽了,她就還有希望。
於是,白明珠轉向老夫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母親,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是成心想要毒害您,我只是被長寧的事情衝昏了腦子。您不知道,皇上要把長寧嫁到寒甘去了,我不想我的女兒被送到那種地方啊!所以我就求阿染,我求她幫忙,可是她不幫,她的心根本就不在我們白家。我懷恨在心,想要嫁禍於她,這才犯下大錯。母親,我真的不是誠心害您,您就原諒我這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