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家廟
這場宴會開始時盛大非常,結束得却虎頭蛇尾。好容易將各位貴客送走,主院裡,虞老君臉色鐵青地坐在最上首,不說不笑,陰沉沉地看著下面的人。
虞清雅坐立難安,現在的發展,著實超出了她的預料。
虞清雅原本計劃將虞清嘉蠱惑騙到花園,然後給潁川王下藥,最後無論有沒有發生什麽,虞清嘉的名聲都完蛋了。虞老君操控欲强又好面子,若是得知晚輩做出這種事情,虞老君必然不會善罷甘休。而同樣,潁川王就算再放浪不羈也是皇室,被人這樣算計,他怎麽能忍下這口氣?到時候虞清嘉得罪了娘家還要被潁川王輕視,即便皇帝看在虞家的面子上將虞清嘉聘爲正妃,虞清嘉也只會是一個壞了名聲、有名無實的擺設王妃。
最重要的是,這樣一來,無論劇情的威力如何强大,虞清嘉都不可能成爲琅琊王妃了。虞清雅只要想到這個場面就覺得熱血沸騰,她頂替虞清嘉成爲琅琊王妃,而虞清嘉却成了一個花瓶擺設,等兩人日後相見,這樣的場面該有多解氣?
前世虞清雅不受丈夫寵愛,日復一日獨守空閨,活成妯娌和小妾眼睛裡的笑話,而虞清嘉却風光高嫁備受矚目,虞清雅的心在嫉妒和怨恨的煎熬中,漸漸變得瘋狂絕望。
爲什麽她重複母親的不幸,而虞清嘉却可以過得很好?虞清雅重生以來最大的執念,幷不是自己過得好,而是將虞清嘉推入泥淖中。
所以虞清嘉有什麽,她就搶什麽。虞清雅更甚至爲此精心安排了今日的環節,爲了造勢,她還拉來許多女郎夫人,務必要鬧到衆人皆知。但是現在,最後的收場却讓虞清雅猝不及防。
發生這種事無疑非常尷尬,若只是慕容栩興致大發寵幸了一個丫鬟,那便只是一場風流韵事,見怪不怪,可是麻煩就麻煩在,慕容栩今日的失控非常蹊蹺。
慕容栩就算浪蕩不羈縱情聲色,當他同樣也是皇族男子,哪個男人能忍這種侮辱?慕容栩神志清醒後,很快就想明白,虞家在算計他。
虞家膽敢算計他。
虞文竣出面和慕容栩解釋,女眷們坐在屋內,寂靜壓抑。虞老君的臉色很不好看,過了一會,一個內侍從外面進來,虞老君立刻打起精神,給內侍問好:「老身問公公安,公公辛苦。」
「老君有禮,雜家伺候主子,當不得辛苦。」太監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說,「王府裡還有事,郡王這就要離開了,雜家奉郡王的命,進來和老君說一聲。」
虞老君連忙稱不敢,她想問又不敢問,隱晦試探道:「公公,今日之事都是誤會。潁川王那裡,還有勞公公替我們美言一二。」
虞老君讓人送上了沉甸甸的香囊,然而內侍却沒有收。他抄著手站著,臉上雖然在笑,可是眼睛却陰冷的如蛇一般:「郡王的事,我等奴婢怎麽敢多嘴?那個丫鬟既然進了皇家的門,郡王自然會將她帶走安置。只不過貴府客房裡的香熏似乎也很有趣,郡王打算將其拿走,回去仔細查查。老君該不會捨不得一個香爐吧?」
虞老君聽到這裡尷尬不已,她一大把年紀還要被人這樣下面子,然而她連絲毫不悅都不敢顯露,照樣和和氣氣地將人送走。虞老君到外面送客,虞清嘉慢慢跟在後面,虞清雅瞅到空,走過來壓低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來這幾個字:「這一切是你做的?」
「我做了什麽?」虞清嘉臉上沒有笑意,冷冷瞥了虞清雅一眼,「現在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四姐應當最清楚不過吧。」
虞清雅咬牙切齒,她費盡心機想算計虞清嘉,最後却把自己套了進去。她恨恨道:「景桓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明明知道她暗地裡來見了我,却一直引而不發,直到最後才抖出來。你忍了這麽久,現在是不是很得意?」
虞清嘉聽著不由笑了:「四姐既然覺得我得意,那就這樣認爲好了。你怎麽想,和我有什麽關係?」
虞清雅還是覺得不甘心,問:「你究竟給她允諾了什麽,竟然脅迫著她反水,反過來來算計我?」
「反水?」虞清嘉搖頭而笑,眼睛是嘲非嘲,「他那可不叫反水。我也很奇怪,你哪裡來的自信,覺得他答應了,就一定會做?」
虞清雅愕然,張大嘴說不出話來。虞清嘉冷淡地瞟了她一眼,見虞老君送客回來,很快收斂起神情。
虞老君臉色緊綳,李氏想上前扶著虞老君,却被虞老君一把推開:「你瞧瞧你們做的好事!我虞家的臉,都被你們丟光了!」
李氏猝不及防被推開,沒有站穩竟然直接跌到了地上。李氏年紀漸大,常年自怨自艾氣血也不好,這樣一摔感覺大腿都要摔斷了。李氏又疼又委屈,可是聽到虞老君的話,她不敢揉痛處,只能苦兮兮跪好:「老君息怒。孫媳婦做錯了什麽,還請老君明示。」
「你做錯了什麽?」虞老君連連冷笑,「你瞧瞧你們母女倆今日辦的事情,搬弄口舌,惹是生非,矇騙我替你出頭。可是最後,那個踐人却是你們房裡的!」
李氏委屈,低聲嘟囔:「是那個丫鬟不守婦道,我哪裡管得住?」
李氏聲音雖低,可是虞老君正巧聽了個著。虞老君頓時大怒:「你還敢說!你整天說著女德女戒,現在你屋裡的丫鬟辦下這種醜事,你竟然還敢推諉?」虞老君說著拿起雕木拐杖,狠狠在李氏身上抽了好幾下。李氏一邊哭一邊躲,虞清雅看不過去,趕緊跪下說:「請老君息怒!千錯萬錯都是四娘的錯,和母親無關,老君要打就打我吧,千萬不要遷怒母親。」
虞老君氣得胸脯上下起伏,眼前一陣陣發黑:「枉我之前一直看重你,覺得你是個好的,結果你竟辦下這種事情?指使自己的丫鬟去勾飲皇子,還蒙蔽長輩,攛掇著長輩爲你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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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虞老君也不傻,她剛聽到虞清雅哭訴的時候怒不可遏,最後被虞清雅扶著去前廳走了一圈,見到了虞清嘉和諸多夫人,最後還不得已向潁川王身邊的公公賠罪。這麽一串下來,虞老君早就反應過來,恐怕這一切都是虞清雅在生事。虞清雅不知用什麽辦法給潁川王下藥,本來想算計虞清嘉,所以才大聲嚷嚷鬧得衆人皆知。結果這個蠢貨算計失敗,還拉著虞老君一起在衆人面前丟臉。
在虞老君的想法裡,紅杏很可能就是虞清雅派過去給潁川王下藥的,最後却沒能及時避出來,故而被潁川王收用。世家貴族之間轉贈丫鬟姬妾非常正常,虞老君幷非捨不得一個丫鬟,她是丟不起這個臉。虞家在自己宴會上給當朝皇子下藥,往輕了說這是想要巴結討好,往重了說,這就是心懷不軌了。
這彷彿一灘爛泥糊在虞家臉上,還鬧得人人皆知。今日宴會上這麽多人,那些世家大族當著虞老君的面假裝不知道,可是等關起門,指不定如何嘲笑虞家呢。堂堂兗州虞家,竟然要靠下藥這種不入流的手段捆綁皇子,還當著那麽多夫人的面鬧了一場堂姐誣陷堂妹的醜事。姐妹不和,家風不正,老君專斷偏心,才一天的功夫,虞家的笑料已經傳開了。
虞清雅又急又氣,不知道如何解釋紅杏幷不是自己指使的。她慌不擇言,說:「紅杏幷非聽我的話,而是有人假借我的名義……」
虞清嘉本來一直冷眼旁觀,聽到這裡,她忽然不動聲色地問:「假借四姐的名義?若是真的,想必四姐身邊的人對此人十分信任。這就奇了,不知四姐做了什麽,竟然能有這份威力?」
虞清雅頓時啞然,她能做到這點,當然是靠系統和妲己魅惑術。虞清嘉又似有所指,不經意地說了一句:「說起來,我今日不知道怎麽了,竟然有一段時間也很混沌,就和白日做夢一樣。要不是路上遇到白芷,我指不定要迷糊多久呢。」
虞清雅敢對景桓這樣信任,完全是因爲拿捏到了對方的身世,以及用了魅惑術。如果虞清雅抖出景桓,那她身爲女兒却暗中勾結父親的姬妾,虞文竣要如何想,老君又要如何想?這豈不是罪名更大。而且,她要如何解釋系統的幫忙?
虞清雅嘴唇開開合合,最後默默咽下了這件事。她要是真將景桓說出來,那牽扯出的事情越來越多,她在老君這裡的罪名反而越來越大。不如專注一件事,將罪名推到紅杏身上。反正紅杏現在已經被潁川王帶走,以後估計也很難活下來,事情究竟如何,還不是全憑虞清雅一張嘴嗎?
虞清雅打定主意,隱去了景桓,而是凄凄切切地哭全是紅杏這個丫頭心比天高,妄圖攀龍附鳳,這才背著她做下這種事。虞清雅一無所知,幷不知曉紅杏的打算,也不知道紅杏從哪裡找來了香料。
這副說辭一聽就立不住脚,典型的弃車保帥。然而虞老君再生氣,也不可能真讓自家小姐擔上狐妹下藥的醜名,所以虞老君心裡門清,却一言不發,將這個說辭默認了。
最終,一切都是紅杏不守婦道,吃裡扒外,虞清雅和李氏僅是管教不力。
虞清嘉對這個發展一點都不意外,她早就知道虞老君一定找個替罪羊,幫虞清雅將罪名擔下。不過,虞清嘉今天下午已經在衆人面前刷足了存在感,虞老君的說辭只能是自欺欺人,事情真相究竟如何,那些人精一樣的夫人小姐誰看不出來?
虞清雅的名聲已經徹底完了,作風和道德污點尚可以從其他方面找補,可是品性有虧,這對最看重風度顔面的世家來說,足以徹底否决掉一個人。
在虞清雅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在世家圈子裡的形象已經一落千丈,而她和李氏今日讓虞老君在衆人面前出醜,還被潁川王重重下了面子,虞老君此人好大喜功,僅此一事,也不會給她們好臉。外失去信譽,內得罪了虞老君這個老怪物,李氏和虞清雅接下來可謂有的忙了。
要不是因爲方才虞清雅想攀咬出慕容檐,虞清嘉都不會接話。她不介意用自己做賭注和虞清雅鬥,但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將慕容檐牽扯進來。慕容檐是不一樣的,他經不得任何冒險,虞清嘉也不會讓任何人將手伸到他的身上。
人人都能看出來虞清雅將罪名推到丫鬟身上,李氏也一臉理直氣壯,立刻跟著駡紅杏不知廉耻。屋裡其他人都垂下眼睛,目露嘲諷,各房的侍女也垂頭不語,靜靜聽著虞家最受寵的四小姐和長房夫人肆無忌憚作踐人。
虞清雅和李氏跪著又是哭又是求情,鬧了一會後,虞老君看火候差不多了,正要發話,突然被虞清嘉打斷:「老君。」
虞老君看見虞清嘉下意識地皺眉:「怎麽了?」
「六娘知道自己不會說話,不討老君喜歡。我一直戰戰兢兢,想和四姐學如何伺候老君,四姐如果不願意,大可和我直說,何必要用這種辦法害我?既然四姐想置我於死地,我不敢不從,不如現在就自我了斷,省得還要有勞四姐動手。六娘在此和老君拜別,請老君保重身體,六娘恐怕沒法在您身邊盡孝了。」
虞清嘉說著就要往外走,丫鬟們連忙拉住,虞老君也被這種話嚇了一跳,問:「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你說這種話做什麽?」
虞清嘉搖頭說:「老君還要留四姐在身邊盡孝,我怎麽能說出來壞了四姐的名聲呢?老君不必問了,我這就回屋,自己清清靜靜了斷,必不會麻煩四姐。」
虞清嘉這話說的委實誅心,就是偏心如虞老君也聽不下去了。虞老君沉著臉,問:「你有什麽委屈直說就是,你們都是我的曾孫女,我還能偏親偏幫不成?」
虞清嘉心說你可不是偏心到沒邊麽,她心裡腹誹,表面上却猶猶豫豫地停住脚步:「老君此話當真?」
「當然。」虞老君說。
虞清嘉收住泪,回頭對白芷說:「把東西拿出來。」
白芷早就準備好了,她沒好氣的地瞪了跪在地上的虞清雅和李氏一眼,從袖子中拿出一方帕子,慢慢展開。虞清嘉指著手帕中的玉墜,說:「我今日安安分分待在前面待客,結果先是衆娘子見了我竊竊私語,後面許多夫人看到我也面露异樣,就連老君,也氣勢汹汹地來找我興師問罪。我十分不解,後來腆著臉問了人,才知道原來四姐說,今日在後花園的人是我。原因,竟然只是撿到了我的玉墜。」
虞清嘉說著用帕子擦了下眼睛,很快泪水滾滾而下:「我聽到這個原因實在是茫然不解,女子的名聲多麽要緊,四姐爲什麽要用這種話誣賴我,還四處和其他人說?四姐說她在客房外面見到玉墜,所以懷疑裡面的人是我,可是,我的兩個玉墜都在這裡啊?我實在不知道,四姐看到的那個玉墜是哪裡來的。」
這些玉墜是幾年前虞家做功德時買下的,虞清雅和虞清嘉各有一對。而白芷帕子裡這兩枚玉墜小巧玲瓏,確實是一對無疑。衆人眼睛從玉墜上掃過,不由都看到虞清雅身上。
虞清雅看到這一對玉墜時都驚訝了,她喃喃道:「不可能,我明明……」
虞清雅明明讓人將虞清嘉的玉墜偷出來了,要不然虞清雅也不傻,她怎麽會給人留下這樣大的把柄。虞清嘉說:「四姐是不是記錯了,我記得你也有同樣的一對玉墜,你看到的那個,恐怕是你掉下來的吧。」
「不可能!」虞清雅尖叫,她陰沉著臉對紅鸞耳語兩句,過了一會,紅鸞回來,垂著眼睛搖頭。虞清雅的臉色頓時大變,其餘人看到這裡,也都明白了。
原來,這根本不是虞清嘉的玉墜,一開始就是虞清雅將自己的玉墜扔在草叢裡,却謊稱是虞清嘉的,還上躥下跳地說裡面的那個女子是虞清嘉。現在衆人再想想下午時虞清雅來找虞老君,跪下哭訴自己沒管好妹妹請老君降罪時的嘴臉,頓時噁心地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一時間屋裡人神情各异,眼底都掩藏著鄙夷不屑。虞清嘉見此繼續說:「四姐竟然用這樣莫須有的事情害我,還將與人私通這種事栽倒我的頭上。要不是下午客人好心告訴我,恐怕我還一無所知呢。我都不知道,四姐竟然已經厭惡我到這個地步,四姐這可不是要逼我去死嗎?」
虞清嘉步步緊逼,而虞清雅不斷搖頭,想說話又說不上來。她敢保證那個玉墜絕對就是虞清嘉的,可是爲什麽虞清嘉能拿出一整對來?虞清雅自己的玉墜爲什麽又少了一個?虞清雅百思不得其解,忽然生出一種極其可怕的感覺。
「都够了。」虞老君忍無可忍地在地上拍了下拐杖,滿屋霎時寂靜。虞老君看著虞清雅的目光極其失望。她本來覺得這個曾孫女聽話好拿捏,能治好她的病,故而處處給虞清雅幾分體面。虞老君抬舉虞清雅本來存了打壓二房的心思,可是却沒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虞清雅竟然這般惡毒愚蠢,不可救藥。
虞老君今日丟了臉,又被虞清嘉當著衆多晚輩的面說出這種誅心話,就是再不捨,虞老君也得給出一個說法來。虞老君臉色沉沉,方才她正打算說對虞清雅的處置,突然被虞清嘉打斷,現在看來,原本的處置還是太輕了,恐怕不能服衆。
虞老君臉色淡淡,說:「四娘識人不清,處事不穩重,什麽都不知道就咋咋呼呼,徒惹人看笑話。既然你靜不下心,那就去佛祖跟前抄幾卷經,把咋咋呼呼的毛病改了再回來。」
虞清雅眼睛瞪大,呆愣當場。虞老君這話的意思,是要將她發配到家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