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發佈時間: 2024-09-14 06: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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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修羅場

佇立崖頂的青年,溫文有禮, 眉目疏朗, 目光觸及他懷中的少女時, 卻隱含了一絲淩厲。

目光針鋒相對, 毫不相讓。

高騫皺緊了眉, 攬著韁繩調轉了馬頭,環著自家妹子的手臂卻沒有絲毫放鬆。

落入他懷中的少女, 好像正為這突如其來的發展而微微愣神。

容貌雖然發生了變化,但性格不會有任何改變。

這便是遺玉, 他不會再錯認了。

失而復得的喜悅攫取了高騫全部的心神,壓下心頭的喜悅與酸澀,高騫不露聲色地看向衛檀生。

他和這衛家三郎往日接觸不多, 兩人不是同路人,更談不上有什麼共同話題可言,除了知曉遺玉對他有幾分愛慕之情外, 衛家三郎於他, 只是見過幾次面的陌生人。

沒有什麼接觸, 自然也沒有什麼多餘的感情起伏。

但這還是頭一次,高家二郎高騫,對一人平白無故地產生了些不滿和敵意。

這是遺玉如今的郎君。

高騫眉頭攏得更緊了。

遺玉如今已經嫁了人,他再抱著她顯然已經極為不合適。然而在場的都是他手下精兵, 訓練有素,從不會在背後非議他人。

素日裡端正有禮的高家二郎,在意識到周圍都是自己人後, 選擇了忽視妹夫還站在面前這一點。

「遺玉受了傷又受了驚。」高騫淡淡道,「我這做兄長的要帶她回京療傷。」

衛檀生眸色更冷了,但唇上還是彎著抹笑,「我之翠娘何時又成了郎君的妹子?」

胸中翻騰著的是一陣微妙的怒意,尤其在觸及擱在她手臂上的那只手掌時,更加熾熱。

那只手掌礙眼。

礙眼得以至於,他竟動了嗔心與殺念。

「此事容我等稍後再議。」高騫未有相讓,嗓音也冷,「崖上風大,遺玉受不得凍。」言罷,吩咐手下一個親兵為衛郎君牽匹馬來。

「郎君,請。」

隊伍下了山,在一處小客棧中修整。

馬被牽到廄中喂了些草料,至於人,則都進了客棧裡歇息。

客棧不大,但勝在乾淨,厚厚的藍色畫布幔一擋,風雪都被隔絕在了屋外。

高騫直接將惜翠從馬上抱了下來,跨過門檻,低聲問,「遺玉,你可要吃些什麼?」

躺在高騫懷裡的惜翠,一路上已經全明白過來了。心知馬甲已經掉了個乾乾淨淨,她也沒再偽裝的必要。

高遺玉的馬甲掉了,正合她的心意。就是魯深的馬甲也跟著掉了,就有點難辦了。

神經一直緊繃到現在,驟然一鬆,頭開始有點兒發昏,太陽穴突突地跳。也沒有心思再去想這麼多,她腦子裡已經亂成了一團漿糊。

這感覺她再熟悉不過,是感冒的前奏。

眼下惜翠已經徹底佛系了,有什麼事都回頭再說。可能是之前又跳車又滾下山坡,經歷了各種驚險動作大片,又吃飽了一肚子風和雪的緣故,她現在難受得厲害,她就想到牀上躺一會兒。

「我不吃。」惜翠默認了高騫的稱呼,嗓音中難掩疲倦,「我想睡一會兒。」

自家妹子的嗓音沙啞糯糯的,像只貓兒一樣。

高騫撈著她的手臂又收緊了一點,嗓音也壓低了一些,像是怕打擾了懷中的少女,「好,你先去睡一會兒,醒來再吃。」

目睹這兄妹親昵的一幕,衛檀生冷哂。

望之更覺刺眼。心上怎麼也按捺不下去的是扭曲的怒意。

便是這麼信任高騫?

他眸色更沉。

沒關係,她既然是他的人了,這其中緣由,他還有時間好好問個清楚。

來到曲尺櫃檯前,掌櫃瞧見個高大俊美的郎君懷中抱著個姑娘,身側還跟了個神清骨秀的郎君,忙不迭地贊道,「郎君與尊夫人感情甚篤呢,這位小郎君可是令弟,看著也是一表人才。」

這話一出,面前兩個郎君面色都不太好。

高騫:「這是舍妹。」

那尤為清俊美貌的小郎君,笑道,「掌櫃說笑了,這是內人,至於那位郎君,是某妻舅。」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的掌櫃,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莫名打起了小鼓。

只覺著這一家人當真古怪,哪有妹子嫁了人還讓兄長抱著的,可是看著高騫一副不好招惹的冷面模樣,卻不敢再問。

目光一轉,瞧見這另一位郎君。

容貌倒是美得絕無僅有,笑容也溫和沒架子,但眸色陰沉得好像蘊了一汪墨。比那郎君還要可怕幾分。

掌櫃不敢再看,忙安排了屋,眼睜睜地看著三人一齊上了樓。

屋子不大,一張牀、一張桌、一張櫃,該有的都有,收拾得齊整。高騫彎腰將惜翠放在牀上,扶著腦袋枕上枕頭。

直起身,對上了衛檀生的視線。

「衛郎君還有何事?」

衛檀生坐在牀邊,抬手捋了捋惜翠額際的髮絲,笑道,「這話應該由我來問。」

「多謝高郎君送內人回房,若無事,還請郎君避讓,留給我們夫妻二人一些相處的時間。」

惜翠能感覺到額頭上落了什麼,也能隱隱聽見衛檀生在和高騫說話,本來還能勉強保持清醒,結果一沾牀,她的意識卻就開始逐漸飄遠,怎麼拉也拉不回。這一堆爛攤子她只想養足了精神之後再收拾。

惜翠沉沉睡去,只剩下屋裡相對著的兩個男人。

「遺玉需要休息。」高騫道。

「翠娘我自會照顧。」衛檀生抬眼。

望著衛檀生的模樣,高騫眉頭皺得能夾死一只蒼蠅。

世人都稱衛家三郎樂於禪寂,雅量容人。

眼前這個青年,自己身上的傷都還沒處理,淩厲地眼神看著他。怎麼看都像是一個護住自己東西不肯撒手的小孩。

遺玉嫁給這種人,簡直胡鬧。

殊不知自己也像個搶玩具的小孩的高二郎,神情嚴肅地心想。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高騫先服軟。

「先讓遺玉好好休息,你身上的傷也要處理,有什麼話,稍後與我出去再說。」

高騫先低頭,衛檀生收回手,幫牀上的人掖了掖被角,「但聽郎君之言。」

兩人出了屋,輕輕帶上門。

雖然不滿衛檀生,但遺玉畢竟喜歡他,高騫也只能將個人情緒暫且擱置在一旁,吩咐屬下拿傷藥來給衛郎君處理。

衛檀生坐在桌前,他坐在衛檀生對面。

瞧著他坦然伸出手,處理傷口面色不改的模樣,高騫看在眼裡,心裡的挑剔才稍微散去了那麼點。

倒也有兩分骨氣與耐性的。

傷口清理乾淨撒上藥末,纏上了細布。

高騫看著那細布,沉聲問,「郎君知不知道尊夫人就是遺玉。」

「曾有所懷疑。」衛檀生答。

「你何時發現的?」

「翠娘出嫁前。」

一問一答,一個固執地稱作遺玉,一個不妥協地呼作翠娘。

客棧裡生了些爐火,在兩人中間卻好像還有獵獵寒風,暗潮湧動。

「我此前雖懷疑過翠娘,奈何找不到證據,」衛檀生道,「看來,高郎君已經找到證據了?」

高騫:「此事回京後我會與你詳談。」

青年悠悠嗆聲:「那不知郎君現在找我究竟所為何事?」

一言一行,看上去真不像傳言中那個寬容有雅量的衛家三郎。

高騫:「遺玉是某妹子,就算無事,某也不能過問了?」

傷口已差不多包紮好了。

幫忙包紮傷口的少年囑咐道,「郎君莫要多碰這傷口,也別揭開看,要換藥的時候到我這兒來。」

「多謝。」

收回手,衛檀生掀起唇角,「二哥誤會了,二哥既是翠娘的兄長,當然有資格過問翠娘的事。」

他將「二哥」兩個字咬得重,像是知道高騫對這個「妹夫」並不滿意,有意膈應。

果然被膈應到的高騫,心情複雜。奈何遺玉嫁給了他的事已成定局,總不能叫妹子同他和離再嫁。

望著這看上去溫和實則小心眼的青年,高騫擰眉沉思。日後,他少不得要敲打他一番。

不過,眼下這一切還得等遺玉醒來之後再說。

他心中還有許多話沒來得及吐露,包括……他那句來遲了的道歉。不願再想到自家妹子的死,高騫有意掠過了這個沉重的念頭

都過去了。

還好,遺玉已經回來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不願再和衛檀生囉嗦,高騫站起來,言簡意賅地辭別,轉身去安排同他一起前來的部署。

叫上幾個菜,一壺酒,十幾個人在客棧內散開,分桌而坐,各自吃酒取暖歇歇腳。

在這群人中,唯獨衛檀生他一人格格不入。不過他也不甚在意,坐了一會兒後,提步上了樓。

站在門前,他卻沒著急進去。

低下頭,將手上剛剛包紮好的細布直接揭開。

「撕拉」一聲輕響,細布黏連著血肉,衛檀生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又將被鮮血洇濕的細布隨意纏上了上去,這才推門而入。

衛檀生進來的時候,惜翠剛醒。

睡了一覺後,精神雖然養足了點兒,不過還是累。四肢尤其是大腿酸疼,喉嚨也有點兒疼。

揉了揉額角,抬頭就看見了衛檀生推開門,緩步進來。

一看見衛檀生,撞上他紺青色的眼,惜翠就明白躲不過去了,手一放,往牀頭一靠,態度十分誠懇,「有什麼問題,只管問吧。」

衛檀生倒不慌不忙地走到她牀邊。

他沒說話,只靜靜地看著她。

氣焰囂張的風雪被鎖在了窗外,不甘寂寞地拍打著窗牖,幾根木板吱呀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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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騫特地吩咐在屋裡燒了炭,旅店裡的炭用的都比較劣質,散發著些煤味兒。惜翠靠在牀上,蓋著被子,不一會兒,竟被熱出了一身的汗。

衛檀生的目光,更讓她心裡七上八下的,摸不准他的態度。

騙了他是她的不對,但這並非出自她的本意,況且,她之前還被衛檀生抹了脖,一來二去,也算是扯平了。惜翠胡思亂想道。

衛檀生坐了下來,沒給她半分薄面,直接開口問,「那個幼年綁架我的山匪?」

避無可避,惜翠沉重地回答:「是我。」

「高遺玉?」

「也是我。」

「那覬覦……」覬覦兩個字加了重音,「覬覦高騫的吳惜翠?」

「還是我。」

衛檀生頓了一會兒,沒再繼續問下去,取而代之地是足足看了她有一兩分鐘。

就在惜翠覺得她臉上毛孔都要被衛檀生研究了個一清二楚的時候,他又開了口,「翠娘。」

「嗯。」

衛檀生問:「你究竟是男是女?」

惜翠懵了。

這麼一瞬間,她竟然想要脫口而出,其實我是個大唧唧美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