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
胡安和雲裡霧裡, 不知道薛延說的是什麼機會,直到他出去一趟, 又回來, 手裡拿著一塊小小的紅色石頭。
胡安和疑惑問,「你這是什麼?」
薛延笑著, 將東西扔給他看, 挑眉道,「你猜。」
胡安和挺直腰, 對著蠟燭的火光仔細瞧了半晌,神情忽而轉為欣喜, 但沒多一會, 嘴角又撇下去,偏頭看著薛延道,「你這是什麼破玩意兒,哪個山裡撿來的?」
薛延說, 「我買的。」
胡安和瞪著眼睛道,「你瘋了,一塊破石頭,你還要買?」
薛延不回答, 只是問,「這石頭漂亮嗎?」
「……」胡安和說,「挺漂亮。」
薛延笑起來, 手指摩挲著下唇, 輕聲道, 「若是說它是雞血石,有多少人會信?」
胡安和想了想,捏了個手勢,「九成。」
雞血石是寶貝,大多人都聽說過,卻沒見過,只道其外觀鮮豔美麗,質地溫潤剔透,色如雞血。況且這塊石頭仿製得極像,它原本只是塊帶些紅色的普通石頭,但經辰砂塗抹,又用蠟覆蓋,不懂行的人看上去,便就真的以為是質量上乘的雞血石了。
胡安和見多識廣,但也險些被忽悠了去,更不提那些本就沒見過多少世面的普通老百姓。
薛延笑著頷首,「那就成了。」
胡安和驚疑不定,「成什麼?」
薛延眯著眼笑,狡詐像只狐狸,「我明日便就派人去尋付祿遠,說這顆石頭是侯才良丟的,是個價值連城的寶貝。」
胡安和遲疑一瞬,恍然明白過來,接道,「所以付祿遠就會起疑心,更為猜忌,但侯才良一時半會又回不來,解釋不得,所以二人嫌隙更重?」
薛延緩聲道,「不止如此,他還定會覺得憤怒羞惱,覺得侯才良暗中貪他錢財,背叛了他。付祿遠本就是個陰險隱忍的性子,心眼又小的像針尖那麼大,他不會當面與侯才良對質,只會越來越氣,越看越懷疑,最後兩人反目成仇,窩裡鬥,咱們就只需看熱鬧了。」
胡安和咂咂嘴,又問,「可是,付祿遠會信嗎?」
薛延彎唇道,「當然會,他已經對侯才良起疑心了,但是正好缺乏個佐證,你看他明面上與侯才良還你好我好的,其實內心裡已經搖擺不定,猶如大廈搖搖欲墜,再添一根羽毛上去便就能傾倒。咱們把這個臺階遞上去,就算看起來離譜瘋狂,付祿遠也會說服自己相信的。」
胡安和也明白過這意思來,眼睛鋥亮,誇讚道,「薛延,你好毒啊!」
薛延端起茶杯,仰頭飲盡一杯涼茶,冷冷道,「我這人做事向來光明磊落,但只對著同樣磊落的人,對待侯才良那種小人,就得下三濫回去。人家常說以德報怨,卻忘了下一句,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胡安和興奮搓著手,小聲問,「那我呢,我還能做什麼?」
薛延道,「你把賬面改了,弄個虧空出來,再找個機會與付祿遠透露,就說有人私挪公款。」
胡安和拍著胸脯道,「沒問題!」
第二日,薛延親自選了個伶牙俐齒的夥計,派他去尋付主簿。
這日正值付祿遠休沐,不當值,夥計去的時候巳時剛過,他正穿著一身便服坐在院裡,帶著一肚子悶氣喝茶。昨個兒侯才良衝動誤事,堂堂官員,差使自己的小舅子勾結外縣地痞,到本地酒樓裡鬧事、報私仇,簡直像個笑話。
醜事傳千里,不過一夜的功夫,幾乎整個隴縣就都知道了。付祿遠向來愛面子,驟然丟臉如此,他氣得牙根癢癢,但又不能當著外人面表現出來,還得強撐著笑,四五十歲的半老頭,腦子充血差點厥過去。
所以當下人來通稟,說有人來尋侯才良的時候,付祿遠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讓他滾!」
直到又聽說來人手裡握著一顆極為精緻奢貴的雞血石,他才猶疑了瞬,答道,「放他進來罷。」
付家的院子極為華麗,畢竟其中養著十一房小妾,地方不大是不夠用的,裝潢也奢侈,甚至還有座小假山,比胡魁文的府邸要好上太多。夥計進來後東瞧瞧細看看,最後終於見著了肅著一張長臉的付祿遠,他揚起笑臉,諂妹地給鞠了個躬,喚一聲,「付大人,您老人家看著身子可真是硬朗,近日可好啊?」
這都是薛延事先叮囑過的,要他裝出副小人獻妹樣子,簡單來說就是察言觀色拍馬屁。
付祿遠沒什麼心思與他廢話,開門見山問,「你說的什麼雞血石?」
夥計嘿嘿一笑,手心展開,將東西給他看,小聲道,「大人,這是昨日侯大人在我們酒樓裡吃飯時候落下的,小人知道這是名貴物件,少說也值幾百兩,不敢私吞,特來歸還。」
付祿遠神情一驚,不可置信問,「幾百兩?什麼石頭竟能值幾百兩,又不是翡翠瑪瑙。」
夥計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啊。小人家中原先是做玉石生意的,後來家道中落,才不得不外出給人做活尋生計。這雞血石可是御賜貢品,您看著成色,鮮紅欲滴,形狀也好,正兒八經的雞心形,這都在地裡生出了靈氣了!」說完,他咂咂嘴,歎道,「這樣難得一見的寶物,也不知侯大人是花了多少銀子才尋來的。」
若是付祿遠還清醒,自然能從這一番話中找出許多漏洞,但他現在早被氣迷了眼了,聽著這話,耳邊嗡嗡作響,在心裡頭大罵侯才良忘恩負義、狼心狗肺,暗道,「我早知他與我離心離德,卻不曾想竟白眼狼至此!這樣多銀子,也不知有多少是從本該歸於我的款項中汙出去的,若不是今日湊巧事蹟敗露,還不知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夥計悄悄觀察他神情,見付祿遠眼底充血,鼻孔漸大,便就知道他信了。
夥計大喜,但不敢流於表面,耐著性子按照薛延早教給他的路子演下去,擠出幾絲妹笑,伸手道,「付大人,這寶石我撿來還給您,可是沒有告訴過其他人的,連我家掌櫃都不知,我待您忠心至此,您看……」說罷,他搓了搓手指,又低笑幾聲。
付祿遠哪能不知道他什麼意思,這是要賞銀的。即便他現在咬牙切齒恨不得讓侯才良死,臉上也不敢表現出來,還得咽下這口氣,笑著叫人拿銀子過來,賞下去。夥計立了大功,付祿遠不好意思幾錢銀子打發,出手便就是五兩。
夥計「唉喲」一聲,小心翼翼接過揣兜裡,臨走前不忘再拍一圈馬屁,笑道,「我就知道,付大人最為闊綽,要嘛怎麼能受人尊敬至斯呢。侯主簿也是靠您才發的家,就算他現在也是個主簿了,和您平起平坐,但到底還是得聽您差遣,仰您恩澤,萬萬不敢忤逆的。」
薛延長了一張巧嘴,最是能言善道,他若是真想捧你,馬屁都能拍出彩虹色,但要是想戳你心了,那就是抓你痛處,狠打狠紮,讓你還手之力都沒有。
聽完夥計這些話,付祿遠就像是生吞了一窩蒼蠅,臉憋成了醬綠色,腦門都要冒青煙。
夥計高高興興地和他道別,揣著那五兩銀子回了酒樓。
薛延聽完過程,心情大好,不但沒要那五兩銀子,還另給了三日的探親假,皆大歡喜。
正值年節,家裡店裡事務繁雜,薛延每日忙得團團轉,也沒再去管那件事,他心裡有數,便就順其自然。
轉眼就到了三十。
阿梨和馮氏從小年那日就開始拾掇,家中被褥衣物全都洗晾了一遍,院子也規整好,到處乾乾淨淨,煥然一新。
這是一家人在一起過的第一個年,自然是要重視起來的,春聯燈籠都掛得整齊,窗子上還貼了各式各樣的窗花,一派喜氣洋洋。
酒樓從二十九的下午便就打烊,一直到正月初五過了才繼續營業。但即便不用去酒樓,薛延還是沒能歇著,一大早就被馮氏喊起來,要他掃房梁,掃完房梁又被趕出去買煙花,薛延摸摸鼻子,順從地去了。
早午兩頓飯並在一起,早早吃完了,便就開始準備年夜飯,還有守夜時候要包餃子的餡兒。
阿梨還惦記著小結巴母子,怕他們過不好年,便將食材另留出了一份,讓薛延給送去。
冬日天黑得早,幾乎夜色剛至,爆竹聲便就劈裡啪啦地響起來了,小孩子又怕又興奮,捂著耳朵大聲尖叫,遠處的狗都被吵得狂吠起來。年夜飯前要放爆竹,這是隴縣傳統,寓意驅邪避害,來年團圓幸福。
阿梨聽不見,薛延特意選了彩色焰火,點燃後帶著白白的尾巴竄上天,而後在漆黑夜幕上炸成一朵漂亮的花。
不止有他們一家買了煙花,沒過多一會,整個黑夜都被點亮了,五顏六色,漂亮非常。院門口的小巷子裡,幾個小孩子拿著焰火棒跑來跑去,嘻嘻哈哈鬧成一片。薛延把阿梨圈在外衣裡頭,環著她在門口站了好一會,直到耳朵都凍得發紅了,才捨得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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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氏已經將一桌子的菜都擺好了,看他們倆哆哆嗦嗦地跑進來,不由嗔怪道,「都成了親的人了,怎麼還那麼孩子脾性,在外頭站那麼久,也不嫌冷。」
薛延拿手捂著阿梨耳朵給她取暖,咧嘴笑道,「過年嘛,外頭熱鬧,就想看看。」
馮氏拉著阿梨到自己懷裡,搓搓她通紅的臉頰,有些心疼,「你自己瘋就算了,帶上我們阿梨做什麼,她又不像你那樣皮實,萬一凍病了可怎麼辦。」
薛延不敢說話,老老實實在一邊坐著,直到馮氏出去了,才敢對著阿梨抱怨,「是不是老人年紀大了,都會變得囉嗦?」
阿梨坐在炕沿上,兩只腿晃晃悠悠地,歪頭道,「我要和阿嬤告狀,你背後說她囉嗦。」
薛延瞪著眼睛威脅,「不許!」
阿梨鼓鼓嘴,小聲道,「就許!」
薛延「嘶」了聲,挽了袖子過去撓她癢癢,嘴裡念叨著,「膽兒肥了,還敢告我黑狀,看我怎麼收拾你。」
阿梨怕癢,一個勁兒往後躲,但被薛延鉗制住,動彈不得,眼裡都笑出了淚。
阿黃乖乖巧巧趴在一邊,耷拉著耳朵看他們鬧,打了個小哈欠。
又過一會,馮氏取了溫好的酒回來,年夜飯總算開始。
滿滿當當一桌子的菜,葷素俱有,色香俱全,馮氏笑盈盈道,「今個高興,便就都喝一杯。」
阿梨貓兒一樣靠在薛延肩膀上,眼睛亮亮的,答好。
而酒才剛斟上,杯子舉起來,還沒喝上一口呢,外頭便就傳來一陣急匆匆腳步聲,隨後是胡安和急切的聲音,「薛延,薛延!」他裹著大氅掀了簾子鑽進來,對上一桌子菜,還有薛延似笑非笑的眼,愣了下,不好意思道,「啊……吃著呢啊?」
馮氏回頭過去,欣喜道,「喲,小胡怎麼不在家裡過年,跑這來了?」她往裡挪了個位置,招呼著,「快坐下吃些。」
胡安和神情尷尬,小聲辯解道,「我這次不是掐著飯點來的,真不是!」
阿梨和馮氏對視一眼,俱都笑起來。
胡安和見沒人相信他,有些喪氣垂下腦袋,也不說話了。
薛延放下杯子,問,「你剛才急急忙忙的,是出什麼事兒了?」
聞言,胡安和這才想起來此行目的是什麼,他眉梢一揚,欣喜道,「剛才年夜飯,付祿遠和侯才良他倆當著一屋子人的面兒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