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芙蓉身子一晃,險些摔到地上,桌上茶盞被她撞得響了一陣,引得門外白澤“咦”了一聲,然後敲門聲就更急促了些——“白芙蓉!你把門開開!”
白芙蓉扶穩身子,深吸口氣,好不容易醞釀好氣息,這才揚聲道:“別敲了,敲也不給你開!”話音聽着似又回到了從前的模樣,卻不知她掐着嗓子提着氣脈,要多努力才能喊得出來。“別煩我,我要睡覺,你快走開!”
話別說得不客氣,可在白澤聽來,這纔是白芙蓉該有的樣子,他便也沒有多懷疑,又嘟囔了一陣什麼“好心沒好報”之類的話,便離開了。
白芙蓉這才鬆了口氣,撲通一下跌坐到椅子裏,只覺心口一陣腥甜要涌上來,她拼了命的往下壓,卻還是在脣角湛出一絲血跡來。
“就這麼折騰,怕是堅持不了六天了吧。”她苦嘆,強撐着身子走回牀榻邊,又睡了回去。
然而,這一覺卻並沒有睡多久,午夜時分,天空鷹鳴再起。白芙蓉條件反射一樣的睜開眼睛,眼裏的憤恨錚錚而來,可即便再恨,她也不得不從被窩裏爬出來,默默地穿好衣物,再把平時戴的斗笠也扣在頭上,這才悄悄地走向後窗,那裏沒有兵將把守,正好供她溜出去。
別人不過她現在身子沒有從前那樣利索了,即便跳個窗子,也笨得像個六七十歲的老人,來來回回折騰了三次,才免費跳出窗外。結果一下沒站住,摔在冰雪地面上,老半天都沒能再站起來。
白澤奉玄天冥之命,每夜都親自監守白芙蓉,注意她的一切行蹤。早在蒼鷹翱翔過空時,他便意識到今晚白芙蓉肯定又要出門,於是提早繞到後窗來守株待兔。
白芙蓉這一跤摔得白澤是詫異莫名,最初還在心裏狂笑了一陣,笑她笨手笨腳,連這麼矮的窗子都跳不利索;之後便開始擔心白芙蓉是不是在雪地上傷了腳,畢竟她的腳之前就崴傷過,一直也沒太好利索;可是再過一會兒,他便開始焦急起來,因爲白芙蓉爬在地上就像個死人一樣,半天都一動沒動。
就在他急得忍不住要上前去看看情況時,白芙蓉終於有了點動靜,卻是發出了一個極顯老態的聲音,說了句:“摔死我了。”話到是沒什麼不對,可那聲音白澤怎麼聽都覺得不太正常,有那麼一瞬間,他真懷疑前面雪地裏那個人到底是不是白芙蓉。
終於,那人重新站了起來,白澤眼瞅着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時不時地就要停下來直直腰,那種對方不是白芙蓉的感覺便更甚。
他強忍好奇,偷偷跟了上去,繞來繞去,終於,在走出小時個時辰之後,在一個衚衕的拐角處,前頭的人停了下來。
依然有個黑衣人等在那處,白澤已然認出那正是這一路上一直與白芙蓉取得聯繫的那黑衣男子。此時,見白芙蓉來了,對方立即開口道:“主子有新的任務傳下來,要你在五日之內殺了那濟安縣主。”
“什麼?”白芙蓉像聽到了多好笑的笑話般,一邊笑一邊咳,好不容易氣脈平穩下來,這才道:“你們是不是瘋了?阿珩那樣厲害,又怎是我說殺就能殺得掉的?簡直異想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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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又道:“你與她畢竟是舊識,她對你防範少,自然機會也就大些。你放心,事成之後,你的一切要求主子都可以答應。”
白芙蓉搖頭,“我若真動了手,不管成與不成,都會即刻斃命。難不成你們以爲就憑我還能在殺了濟安郡主之後成功逃離?別做夢了,我不會殺阿珩,我早就說過,我爹是大順人,我就是大順人,我白芙蓉一生不叛國,不叛友。我的這條命還有幾日可活,我不在乎,至於我的父親,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他因此而死,那也是他命該如此。自己的經歷,怨不得別人。”她說着,疲憊地轉身,“你走吧,不要再來找我,下一次鷹鳴我也不會再出來。告訴你們的主子,我這一生都不認她那個舅舅。”
眼看着白芙蓉轉身往回走,白澤雖然對她的聲音疑惑莫名,卻也還是立即退回,始終與她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一直退到知州府的北門口。
可是白芙蓉走的卻越來越慢,白澤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覺得那個戴着斗笠的人根本不是白芙蓉,而是個垂垂老者,每走一步都要費極大的力氣,時不時還要站下來直直腰,扭扭腿。
這種怪異感一直維持到一陣狂風颳起,白芙蓉無力壓住斗笠,那斗笠從她頭上直接被掀飛開來,原本步步後退的白澤突然一下就呆愣了住,直勾勾地盯着不遠處那個已經與他對面直面相對的人,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可惜,白芙蓉卻並沒有看清楚白澤,她的視力已經十分衰弱,可視距離不超過三步,白澤的位置於她來說,太遙遠了。
她蹲下身來,想要把斗笠撿回來,可惜風太大,撿了幾次,差一點就要被碰到了,卻又被風吹走。
白芙蓉無奈地搖搖頭,重新站了起來,不再去撿那斗笠,而是儘量的走快一些,想要早點回到府裏去。她就這麼一直一直往前走着,絲毫也沒有發現,就在她的對面,白澤就那樣直直地站在原地,盯盯看着她,面上盡是驚訝與哀傷。
終於,白芙蓉不走了,不過兩步的距離總算是讓她意識到了前方有人,也總算是讓她透過風雪把白澤給認了出來。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以爲這是在做夢,夢裏,那個曾經把她從山間雪地裏拉起來的青年又回到了她身邊,她崴了腳,他便揹着她一直走回營地。她緊攬住他的脖子,雖有恐懼,但心裏卻還是暖的。
然而……現在不行了。
白芙蓉驚慌失措地以手掩面,試圖把自己給藏起來,她不想讓白澤看到自己的臉,哪怕她死了,她都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現在這副樣子。
可惜,白澤卻在那斗笠被風掀開的那一瞬間,便看得個清清楚楚。他顫着聲試探地叫了句:“白芙蓉?”
她一怔,搖了搖頭,“不是。”
“那你是誰?”
那她是誰呢?她也不知道。
兩個人就這樣站在雪地裏,也不知早了多久,終於,白芙蓉的身體承受不住這樣的大風雪,之前那股被她硬壓下去的腥甜再度襲涌上來。她再沒力氣壓制,猛地一口血噴腔而出,直噴到白澤心口。
白澤就覺得心口似乎被一種無形之物大力地撞擊了一下,疼得他差點沒掉下淚來。而面前那個雖然蒼老,卻依然能讓他認出那是白芙蓉的人,卻是眼珠一翻,直挺挺地往他身前栽了下來。
白澤內心裏的恐懼簡直達到了一個巔峯,他將白芙蓉攬在懷裏,那種感覺就像當年玄天冥在西北的大山裏被箭射毀了雙腿,那不只是恐懼,而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