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六
轉眼就要過年, 大街小巷都掛起來紅燈籠,商鋪門口貼著春聯,雪花銀白鋪在房頂上,年味撲面而來。
酒樓的修繕以及物件擺設無一不精緻,大堂還用雕花的屏風將桌椅隔開, 弄成一個個的雅座, 客人即使不定包間, 也能不受外人打擾, 加上菜肴可口, 物美價廉,口碑逐漸傳開, 來這裡吃飯的人也越來越多。
生意愈發的好,阿梨也成了真正的老闆娘, 每日只做幾道招牌菜,其餘時候便就歇著。生活富足起來了,阿梨也胖了些, 穿上馮氏縫的橘色襖子, 臉蛋白皙像個瓷娃娃。
這日天頭晴好, 吃過午飯後阿梨沒有回家, 留在店裡收拾阿黃早上闖下的爛攤子。二樓的走廊盡頭是個小房間, 地方不大,只夠放一張木榻, 不能做客房, 薛延與胡安和商量一下, 乾脆留作休息之處,在屋中央擺了個火爐取暖,等酒樓裡無事時候,也有個能歇歇的去處。
今個是月底清帳的日子,胡安和帶著賬房忙了一上午,午飯都沒來得及吃,小屋裡便就只有薛延和阿梨兩人。
火爐比起一般家裡用的那種爐子要小一些,燒煤和碳,有一根長長的鐵皮管子伸到窗外,將煙排出去。外頭陽光燦爛,屋裡被照得極為亮堂,加上火爐取暖,連外衣都不用披,只著一件薄衫便就夠了。
阿梨將袖子挽到肘彎,對著滿地的棉線愁眉苦臉,她蹲下身想要將線頭挑出來,卻發現已經纏成死結,根本找不到。
阿黃一臉無辜地蹲在牆角,絲毫沒覺得它亂抓亂咬,把一笸籮的棉線都弄亂是件不該做事。
薛延提著它前腿,兇神惡煞問,「錯沒錯?知沒知道錯?」
阿黃脖子一梗,兩條細腿兒受不住愈發肥碩的身軀,愈發顫顫,一張餅臉上遮滿了長毛,眼睛都找不見。
薛延越看它那副蠢樣就越生氣,食指和拇指撚在一起,哈了口氣,重重彈了它一個腦瓜崩兒。
阿黃發出一聲言語無法形容的怪叫,兩腿一彈撞了薛延膝蓋一下,身子一拐就跳到了榻上。那上面還有一條薄被,它扭扭屁股,刺溜一下鑽了進去,與沉重身形完全不符的靈活。
薛延被氣得不輕,拾起一個落在腳邊的被它甩得光禿禿的針線板就扔了過去,罵了句,「小王八蛋。」
阿梨無奈看了他一眼,捶捶腿站起來,「就別和它置氣了,快過來幫忙收拾。也還算它聰明,帶著針的線團一個沒碰,要不然現在不知道得成什麼樣子。」
薛延眯著眼罵,「小王八蛋還長腦子了。」
「幼稚不幼稚。」阿梨輕笑了下,將地上的棉線都抱到榻上,拍拍阿黃讓它往牆角靠一點,又招呼薛延過來,「我把線解開,你來幫我纏一下。」
薛延一臉茫然,「怎麼纏?」
阿梨說,「你把手伸出來就行,將腕子借我,剩下的我弄。」
薛延不情不願地上去,趁機還揍了阿黃一巴掌,阿梨搡他一下,笑道,「做什麼。」
薛延說,「它犯這麼大錯你都不懲戒它?慈母多敗兒!」
阿梨瞥他一眼,將棉線的一端解開,在他兩個手腕上纏了兩圈,又去解下一截,語氣不急不緩,「子不教,父之過。」
薛延眼睛猛地一瞪,「怪我?」
阿梨沒聽見,依舊垂著頭專注手裡事情,沒搭理他。薛延舔舔唇,不敢對阿梨怎麼樣,轉頭去凶偷偷伸了個腦袋出來的阿黃,低低道,「小王八蛋,你看我今晚上不給你收拾得脫一層皮!」
阿黃實在是太能糟踐東西,阿梨解了小半個時辰,才弄完一半。
薛延盤腿坐在她對面,剛開始還有精力看著她慢慢纏,等到後來,被屋裡熱氣熏得昏昏欲睡,等再醒過神的時候,半條腿都麻了。他試著動了動,倒吸了口氣,阿梨察覺,抬臉問,「怎麼了?」
薛延有氣無力,「還要弄多久?」
阿梨笑著道,「後面就快了,我再快些,約莫只要一炷香。」
薛延痛苦地翻了個白眼,他現在右腿膝蓋一下就像是被萬根綿針在紮,疼得動都動不了,嘟囔道,「早知道還不如直接扔掉。」
阿梨嗔怪,「勤儉才能持家,還沒攢多少錢呢,不要耍少爺脾氣。」
薛延連連認錯,老實下來。
屋裡實在悶熱,薛延心煩意亂,沒多會就捂出一腦門的汗,又過段時間,實在忍不住,拍拍阿梨手背,試探著問,「要不我來弄吧?」
阿梨早知道他坐不住了,現見他馬上就要打滾的樣子,也不再為難他,想了想,「好罷。」
她把已經纏好的線在尾端剪斷,綁好放在一邊,指著還剩下的一小團棉線道,「你把這些理好就行了,用不了多少功夫的,我去給你取兩個凍梨去去火。」
薛延高興起來,他踢開蓋在腿上的被子,舒舒服服換了個姿勢,手放在阿黃的胖屁股上,重重捏了一把,不忘囑咐道,「挑個兒大的!」
阿梨拿了件外衣披在肩上,笑著道,「曉得啦。」
眼看著阿梨走出去,薛延伸個懶腰,好似活過來,先跳到地上去將窗戶開了個小縫,吹吹風,心情舒暢,但回頭看著了那團線,又擰起眉。
讓他耐下性子去解一團亂線,比殺了他還難受,薛延不想做,但又怕阿梨回來會說他,滿屋亂轉地找辦法。
繞了兩圈之後,瞧見了放在旁邊桌上的一把剪刀。
薛延拿起來,哢嚓哢嚓比劃兩下,咧嘴樂了。
凍梨是北地在冬日時候能吃的少數幾種水果之一,除此外還有凍柿子、凍蘋果和凍海棠。約莫到了十月底,天頭就冷下來,滴水能成冰,人們拿個鐵盆出來,將梨和柿子之類都放進去,在外頭放上一夜,便就能結冰了。
若是什麼時候想吃了,就拿到屋裡去,澆些涼水讓冰緩開。
這樣做出的凍梨看著又醜又黑,汁液卻很飽滿,且入口脆快,有時還能咬到小粒的冰碴子,在溫暖的室內捂著棉被吃,清涼解熱,最好不過。
去取梨的時候碰著小結巴,阿梨和他說了兩句話,耽誤些時間,等再回屋時候,已經過了兩刻鐘。本以為薛延已經將什麼都弄得妥妥當當了,但進了門阿梨才知道,果真不該將這種細緻的活兒交給男人。
薛延一臉無辜的坐在榻上,右手還拿著剪子,面前卻是滿地的碎線頭,模樣和當時犯錯的阿黃如出一轍。
阿梨把盤子放到一邊桌上,怔怔問,「你怎麼弄的?」
薛延說,「我也不知道,我解不開那些結,就用剪子剪開,但沒想到幾剪子下去,線就全碎了。」
阿梨好半晌才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她茫然站在原地,實在是想不出薛延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
薛延抱著阿黃縮在牆角,小心翼翼問,「媳婦兒,你沒生氣吧?」
阿梨「啊」了聲,搖搖頭,「不氣。」
薛延咽了口唾沫,趕緊把榻上的亂七八糟收拾好,迎阿梨過來坐,輕輕搖搖她腕子,「真沒生氣?」
阿梨笑了,「這樣小事,哪裡犯得著動火。」
薛延鬆了口氣,伸手抱住她肩,過了會兒,又去親她的臉。阿梨被弄得癢,推開他肩膀道,「不是熱?別黏著我,去吃你的東西。」
薛延笑,又啄她鼻尖兩下,伸手去捉了個凍梨。
阿梨怕涼,不吃這種東西,扯了被子到一邊去看書。
屋裡又變得靜悄悄,正午陽光下有細微塵土在跳動,一室靜好。薛延吃完一個,意猶未盡,又去抓另一個,還沒咬上一口,門口就傳來敲門聲。薛延拿帕子擦了擦手,揚聲應了句,「進。」
夥計探了個腦袋進來,笑眯眯道,「薛掌櫃,胡二掌櫃叫您,說賬清好了,要談談進煤炭的事。」
煤炭在北地的冬日是不可缺少之物,廚房燒火一般用乾柴,但客房裡只能用煤炭,冷日子從十月份一直到次年三月,煤炭是一筆不少的出項,一定要選個可靠且合算的貨源。
薛延頷首,將沒吃的梨扔回盤子裡,道,「就來。」
夥計應了聲,又衝著阿梨笑了笑,退出去。
薛延把衣裳穿好,偏頭和阿梨解釋了遍他要去做什麼,待她點頭示意懂了後,揉揉她頭髮,溫聲道,「你先睡一會,我不久就回來,咱們今日早點回家。」
阿梨也有些困了,彎彎眼睛,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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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薛延走出門,阿黃終於放下心,伸了個懶腰,蹭到阿梨懷裡,呲著牙撒了個嬌。阿梨捏著它耳朵小聲批評了它一頓,見它好似虛心認錯了,才放下手。窗子開了好一會,外頭風冷,阿梨下地去關窗,手剛碰到窗棱,卻瞧見遠處街頭走來浩浩蕩蕩一群人,為首的那個一身褐色大氅,看著分外眼熟。
她想不起來那是誰,也沒管,合上窗子後抱起腳步的阿黃,到榻上小眠。
薛延正在賬台處於胡安和挨個比對賣炭商鋪的價格,剛算完一半,面前忽的多出個黑影。
薛延抬頭,對上侯才良笑意盈盈的眼睛,「薛公子,好久不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