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羽珩坐在馬車裏,輕掀了車簾,立即有雪花隨風灌入,縱是她也凍得立即縮了脖子。
陸通判瞪了她一眼,鳳羽珩趕緊就把簾子放了下來。陸夫人正在喫乾糧,這兩個月來多半都是在馬車上渡過的,就算停下了也是直接就到客棧休息,整天除了喫就是睡,兩個月下來,她又胖了不少。
鳳羽珩問她:“夫人,還有多久能到關州啊?”她一邊說一邊抱了抱身子,“好冷。”
陸夫人也覺得冷,不過她胖,脂肪厚,所以到也不覺有多受不了。終於最後一口點心喫完,又喝了口水,這才道:“再走兩天就差不多了,你頭一次到北界來,可得小心慎言,這邊不比中原,民風兇悍,有的時候買個包子都能打起架來。”
鳳羽珩做驚訝狀:“真的?”
事實證明,的確是真的。
兩天後,陸家的馬車在關州城外停了下來。鳳羽珩最先下了車,車伕扶下了陸通判,她再去扶陸夫人。
怎知陸夫人下車時,正好城門外一個賣烤紅薯的正在將生的紅薯往鐵爐子裏擺,有一個沒拿住滾落出來,正好滾到陸夫人腳下。她沒看到,一下踩了上去,身子一栽歪,差點兒就摔倒。好在鳳羽珩和陸通判二人合力將她給扶住,這才勉強穩住身子。陸夫人低頭看了一眼那紅薯,擡腳就踢了開,隨口道:“一羣刁民。”
她說話聲音其實很小,就連在前頭拉馬的車伕都沒注意聽,可卻偏偏落在趕過來撿紅薯那人的耳朵裏。再加上陸夫人用腳踢了他的紅薯,這人當場就翻臉了,操着一口北方口音質問道:“你說誰呢?說誰刁民呢?紅薯自己骨碌過來的你當我樂意啊?還用腳踢,這是人喫聽東西,你那腳是金子做的啊?”
“你——”陸夫人怎麼說也是個官家夫人,這種當街對罵的事她是幹不出來的。但她自己罵不出來卻不代表她沒有別的招兒,就見她一把將陸通判給推到前頭,小聲道:“一個大男人這種時候就該你出頭,躲在我身後算什麼?”
陸通判也覺得自己應該出頭,於是指着那賣紅薯的厲聲道:“大膽!區區小民竟也敢攔官車,今日本官就是把你給打死,也無人替你出頭!”
鳳羽珩暗中偷笑,區區一個通判,還真拿自己當個大官呢。不過這北地的民風到的確是兇悍,陸家的馬車算不上好,卻也絕對不是那種扔到馬車堆裏就挑不出來的。能在城門外賣東西的小商販自然是看慣了人來人往,應該對大戶小戶有個最基本的判斷能力,然而他還是敢跟陸夫人這樣說話,這除了北地人性子使然之外,定還是有些別的原因的。
那賣紅薯的一看陸通判出面了,火氣瞬間就轉移過來,完全沒被“本官”二字給嚇倒,而是輕蔑地指着他說:“芝麻大點兒的一個破官兒,還好意叫耀武揚威的。瞅瞅你們的穿戴,再瞅瞅你們的馬車,要我說,最多也就是個六品官兒,還是沒有實權的,嘚瑟個什麼勁兒?”
鳳羽珩差點兒憋出內傷,這眼力,看得可真準啊!
陸通判也是被罵了個大紅臉,就聽那賣紅薯的又道:“你也不看看這關州城是什麼地方,這是北界的南大門!過了關州再往北邊兒去那就是松州,那可是端木大都統的駐地。每年的這個時候,各處前來給大都統祝壽的官員數都數不過來,幾品的都見過,哪個不比你強?我告訴你,踢了我的紅薯,五兩銀子!給錢吧!不給就在這兒給我待着。算算這日子,離大都統壽辰也沒幾天了,我到是要看看,在你們心裏,是給大都統祝壽重要,還是這五兩銀子重要。”
陸通判是徹底服了,北界果然都是悍民,這一個個的還講不講理了?還有沒有王法了?
可他氣歸氣,就像那人說的,離端木安國的壽辰之日可沒幾天了,要是不快些趕路怕是要遲。更何況,人家把話說到這份兒上,這城門口人來人往的都聽着呢,他要是再繼續與之糾纏,那就是不把大都統放在眼裏,那就是說在他心裏,大都統還抵不過五兩銀子。
這帽子給扣得可是好,陸通判即便再不情願,還是得乖乖地掏出銀子來,這才得以順利進城。
關州有個規矩,進城出城必須下馬下車,然後經過守門兵檢查方可進入。特別是這段日子,北界三省原住民出門必須把官府發放的身份牌子帶在身上,那些外來祝壽的,必須遞上拜貼,方可入內。另外,來祝壽的人,帶的丫鬟隨從人數也有限定,每位主子限帶兩個。
這樣的規矩可是比進京城要嚴得多,但人們還是心甘情願地遵守,因爲端木安國這個北界土皇帝,的確能讓他們撈到好處。而今,千周作亂,北界三省是大順的北大門,端木安國的地位在旁人眼裏,瞬間便又擡高了幾個層次,即便三皇子已經廢了,但人們還是相信天武帝不會動端木一家,畢竟動了他們就是動了北界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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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人們不知,這端木一家儼然已經投了千周,朝廷早就知道,只不過爲了不引起百姓恐慌纔沒有昭告天下。而端木安國肯定也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經敗露,卻還是大肆地放這些前來祝壽的官員進城,怕是這裏面要另有文章。
鳳羽珩跟在陸家人身邊,順利地進了關州。這是他第一次來北界,天上還揚着雪,地下積雪也沒過了鞋面,踩起來咯吱咯吱的。
但她卻並沒有表現出有多新鮮的樣子,甚至面上也沒見笑容,這到是讓陸夫人心裏犯了合計。待三人又上了馬車繼續往松州趕路時,她便問道:“千禧,我瞧你的樣子以前像是來過北界?”
鳳羽珩搖頭,“從未來過。”
“喲,那可不像。”陸夫人面上露出謹慎之色,又道:“第一次來北界的人一般都對被這般冰雪樣的世界生出新奇,怎的我瞅着你到是平平常常,一點都沒有新鮮感?”
鳳羽珩輕嘆了一聲,“本來是該新奇的,可是這樣的大雪讓我想到了去年冬天京城的那場冬災,死了好多人,好可怕。”
她說話時神情悽哀,到是一下子就把陸家夫婦二人的思緒也給帶回了去年冬日。那一場冬災幾乎是整個北方地區的,蕭州也不能倖免。鳳羽珩這麼一說,到是打消了陸夫人的疑慮,她點點頭,道:“是啊!那場冬災實在是太可怕了,蕭州城內的雪都沒了腰,我從來沒見過那樣大的雪,即便是在北界也是不曾有過的。”
話題一沉重起來,人們便也沒了說話的心思,這正合鳳羽珩心意。乾脆半靠在車廂上發呆。可她看似發呆,腦子裏卻在不停地運轉着,想着到了松州之後可能遇到的一切。
馬車又走了五日,終於到了松州。
相比關州,這邊城門的盤纏更加嚴格,甚至外來人還要在書面上做以登記,甚至有遇到可疑之人還要被要求提供戶籍證明。
陸夫人拍拍額頭跟鳳羽珩說:“買你的時候還真的忘了跟他們要你的戶籍。”
鳳羽珩也一臉苦色地道:“就算要了應該也沒有,少爺出門不可能帶着那些東西,畢竟在河天府範圍內,沒有任何人有本事找他的麻煩。”
陸夫人覺得她說的也有理,於是點點頭又道:“沒關係,我們好歹也是端木家的親戚,往年來的時候都沒有被過多盤查的。”
事實證明,陸夫人說的是對的。那些守門的人一見了陸家遞上的名貼,立即就配出一個人專程送他們到指定的客棧去休息。
陸夫人進城時高高地仰起了頭,十分高傲得意,彷彿在這裏她就會高人一等般。
終於那引路人停在一家有三層高的客棧前,指着裏面對陸夫人道:“這便是都統大人專門爲前來賀壽的同僚準備的休息之所,請夫人移步,裏面有專門爲您和通判大人留出的上房。”
到了這裏,陸夫人的地位自然比陸通判要強上許多,以至於下人們也都是看她說話,陸通判完全成了附屬。他到也沒有不甘心,老實地隨着夫人進了客棧去,再由小二引着到了上房。
那上房是裏外兩間,裏面主子睡,外頭自然就要睡守夜的下人。鳳羽珩趕緊把行李往到外頭,然後扶着陸夫人坐下來,一邊給她倒茶一邊很是開心地說:“人人都說到了北界,即便是京裏三品官都要低人一等,以前在風府的時候老爺就說過,即便是他來了北界,也是要等端木大都統召喚才得以見上一面的。可奴婢剛剛看到這裏的下人對夫人竟是這般客氣,想來夫人在這邊也是說得上話的人物,奴婢跟在夫人身邊,真是榮幸之致。”
陸夫人被誇到了點子上,立即笑了開,“那是,我雖說是端木家的旁枝,可這些年也沒少往北界跑,跟本家自然親近許多。”她一邊說一邊又瞄了陸通判一眼,再道:“更何況這不是還有個庶女嫁過來了麼,雖然跟我沒什麼血緣關係,可到底我也是陸家的人,多多少少也得給上幾分面子。老爺,”她轉而對陸通判說:“回頭也着人打聽下那丫頭的近況,咱們這次來,怎麼說也得見上一面。”
陸通判點頭,“那是自然,否則送她來這裏不就失去意義了麼。”他一邊說一邊起身,踱到窗邊往外頭去看。這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竟是“呀”地一聲,然後回過頭來對着陸夫人道:“夫人,外頭不對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