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索命
虞清嘉又是請罪又是跪的,沒過多久,虞老君屋裡燈火大作,所有人都被這番動靜吵醒了。
衆人走動時,即便再小心,簾子也不免合不嚴,夜風從縫隙呼嘯而入,被冬日的寒風一吹,虞老君僅剩的睡意全部沒了。她年紀大熬不住,本來就困得頭疼,現在被冷風一激,似乎連腦仁也悶悶地抽痛起來。
虞清雅和李氏也匆匆披衣而起,她們本來睡下就沒多久,才剛剛有睡意就被叫起來,被這樣一驚一乍,兩人的形容都不好看。虞清雅好歹年輕,可是李氏皮膚鬆弛,乾燥枯黃,老態遮都遮不住。李氏往常都以端莊大夫人的形象見人,現在沒有了妝容和脂粉的遮掩,衆人這才發覺,原來李氏已經成了這個樣子。
李氏本來就容貌不出衆,全靠妝面和衣服撑著,現在起身倉促,她身上沒有高髻也沒有華服,臉色蠟黃,披頭散髮,完全就是一個黃臉婦人的形象,和平日貴婦人的模樣大相徑庭。丫鬟們暗暗打量李氏此刻的樣子,心中各有心思。
李氏幷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老態全被人看了個全,她現在困得眼睛都發澀,但是礙於虞老君,她有沒法打哈欠。李氏强撑著精神,問:「六娘,這到底是怎麽了?」
虞清嘉一臉坦誠,誠心誠意地說道:「我聽從四姐的提示,每隔半個時辰就來給老君拉被子。可是我過來掖被角的時候不知哪裡做錯了,惹了老君不悅,老君正在教導我。沒想到把伯母和四姐都驚動起來,這實在讓六娘過意不去。」
李氏頓時說不出話來,她還以爲虞老君夜裡犯病了,原來竟只是掖被角嗎?顯然虞老君也覺得頗爲荒唐,現在人滿滿當當站了一屋子,虞清嘉又一臉乖巧孝順的模樣,她再發落倒顯得故意刻薄一樣。虞老君被外面的冷氣激得頭疼,她按了按額角,實在沒有精力說話了,就有氣無力地說:「都行了,我這裡沒事,你們都下去吧。」
虞清嘉還是跪在地上不肯起來,虞老君無奈,只能說:「你也起吧,你的心是好的,以後長點心,行事注意些。」
這樣相當於變相的說虞清嘉無錯,虞清嘉慢慢站起身,依舊溫溫順順地垂立在側。衆人大冷風裡被折騰了一通,現在得知只是虛驚一場,也說不出來是放心還是無奈,只能再頂著冷風回去。然而衆人告退之前,又不免要說些場面話,這樣一來一回,等所有人都從虞老君屋裡走出去,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
虞老君從來沒有熬過這麽晚,她精神早就不濟,等剛吹了燈就趕緊躺回牀上歇著。現在虞老君還哪有使喚虞清嘉的心思,她本以爲可以安生一二,可是她不生事,却幷不代表別人也不。虞老君才剛生出睡覺得意思,又聽到虞清嘉輕柔地問:「老君,您要喝水嗎?」
虞老君意識迷迷糊糊,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她剛剛蠕了蠕唇,虞清嘉將她的意思理解爲需要,於是貼心地將一杯水捧到她嘴邊,喂她喝了下去。
被這一杯水灌的,虞老君好不容易升起的睡意又沒了。老年人熬夜極其難受,虞清嘉見虞老君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十分孝順地要來給曾祖母捶腿。可是虞清嘉不知道美人錘放在什麽地方,她點亮燈,拉開厚重的衣橱四處找。正房裡燈光一亮,隱約還有翻東西的聲音,外面的丫鬟又沒法睡了。一個大丫鬟匆匆披了衣服,抬了燈站在門簾外問:「六小姐,您在找什麽?」
「老君不舒服,我想給老君捶腿,可是美人錘收在哪兒了?」
丫鬟沒法,只能掀簾子進來,幫虞清嘉找東西。小巧的美人錘被交到虞清嘉手中,她上手試了試,現在反倒不急著給老君捶腿了,而是問:「我看老君睡得不安穩,一直在不停翻身,我記得之前四姐送來過一味凝神安眠的香,拿出來給老君點著吧。」
丫鬟都被問的楞了一下:「這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現在深更半夜,恐怕不好找香。六小姐,要不等明日天亮了,奴婢來給您找香料?」
「這怎麽能行。」虞清嘉義正言辭地說道,「老君現在睡不好,我們這些做晚輩的,豈能因爲怕麻煩而委屈老君呢?趕緊找出來,老君才能睡好。」
丫鬟說不出話來,虞老君屋裡光大丫頭就有四個,管衣服管香料管庫房都各有其人,香橱的鑰匙在另一個人手中。丫鬟罩了外衣,頂著寒風去喚收香料的婢女過來。門開了又關,冷風往屋裡一吹,又有一半的人被吵醒了,等收香料的丫鬟匆匆忙忙趕過來,三個人拉開香橱,終於找到虞清嘉所說的安神香。
雖說虞清嘉一行人找香料時壓低了聲音,可是但凡有人在走動,那就不可能不發出聲音。虞清嘉接過香餅,兩個丫鬟連忙說:「不敢讓六小姐動手,還是奴婢來吧。」
「我是晚輩,侍奉長輩要事必躬親,假借奴僕之手還怎麽能叫侍疾呢?」虞清嘉言之鑿鑿,堅持要自己點香。世家以香爲雅,熏香成風,虞清嘉身爲虞文竣之女,燃香之術只高不低,可是今日却不知怎麽了,虞清嘉點了許久都沒法點著,而她偏偏還不讓侍女搭手。她叮叮噹當折騰了許久,一會夾香的鉗子撞到香爐上,一會尖銳的銅鈎又在底部劃出茲啦一聲,雖然聲音不是很大,可是在寂靜的夜裡冷不丁聽到金屬碰撞聲,這也够讓人心驚了。
虞老君被吵得越發不安穩,她彷彿睡著了,可是却能聽到外面說話走動的聲音,然而她的四肢却像被什麽人壓住了一般,費盡全力都沒法動一動手指。這種現象在民間有個俗名,鬼壓牀。因爲虞清嘉的緣故,兩個丫鬟的注意力全在外面,沒人注意到牀帳裡的情形。虞清嘉又一次劃出尖利的噪音後,靦腆又不好意思地對兩個丫鬟抿嘴一笑:「我第一次侍疾,笨手笨脚的,還得多和四姐學習呢。兩位侍女阿姐不會煩我吧?」
虞清嘉口中的「侍女姐姐」都露出無奈的笑,連忙說不敢。她們終於回過味來,虞清嘉白天一直强調自己什麽都不會,也沒有長輩教導不知道輕重,原來在這裡等著她們呢。
虞清嘉聽到侍女的話笑容越發深,她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一般,說:「對了,四姐就在這裡,我可以問四姐!這位阿姐,你去代我問問四姐,看這種香要怎麽燃。」
侍女面露遲疑,大晚上的將人叫醒,只是爲了問問怎麽點香?她可不覺得她們那位四小姐是這麽好的性子。虞清嘉見侍女不動,輕輕一笑,作勢要自己去,兩個丫鬟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了現在的形勢。若是讓虞清嘉自己去,指不定要鬧出多大動靜,還不如她們來。
丫鬟去裡間喚虞清雅,另一個留著這裡陪虞清嘉折騰。虞清嘉不想去裡面受別人的起牀氣,但也不想讓虞清雅過得好,於是刻意折騰香爐。現在她的目的達成,虞清嘉也不執意親手「盡孝」了,而是將一套焚香工具交給侍女。
侍女大大鬆了口氣,趁著侍女倒騰香爐,虞清嘉往後退了一步。她退步的時候,又不小心撞到一方架子上,險些把上面的花瓶撞下來。細長的青瓷花瓶搖搖晃晃,虞清嘉手忙脚亂地想去抱花瓶,却有一只手先於她接住了。
慕容檐將花瓶放穩,他低頭掃了虞清嘉一眼,輕輕道:「小心些,走路好歹看看路。」
虞清嘉折騰出這麽多事情,現在却有些不好意思了。之前她是有意的,她雖然肢體不靈活,但也不至於笨拙到這個程度。但是方才她是真沒看到木格,聯繫起之前的事,彷彿她有多笨一樣。
侍女還在點香,沒有注意到這裡的事情,虞清嘉壓低了聲音,十分正經地說:「我一心給老君侍疾,憂心長輩病情,才沒注意外界的。」
慕容檐垂眸,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虞清嘉尷尬地咳嗽一聲,方才和別人說時言之鑿鑿,可是現在她莫名編不下去了。慕容檐該不會以爲方才都是她真實的表現吧?他本來就目空一切,現在更要說她蠢了。
現在人多眼雜,虞清嘉不敢和慕容檐說太多,心裡想著等回家再解釋吧。她趁人不注意,飛快地和慕容檐說:「人來人往的不安全,本來就沒多少人注意到你來了,一會你自己找個地方避一避。之後我恐怕不好找機會和你說話。」
慕容檐淡淡點頭,這個道理他比虞清嘉更懂。屋裡本來就暗,只要慕容檐想,他可以潜藏一夜而不惹任何人注意。方才虞清嘉的舉動一絲不落地落入慕容檐眼中,才剛起了個頭,他就看明白虞清嘉的意圖了。得知虞清嘉有打算,慕容檐放心些許,便無聲地隱蔽在半昏半暗中。
和慕容檐交換信息後,虞清嘉重新鼓起勁,更加專注地搞事情。虞清雅披頭散髮地走出來,結果發現香爐已經點起來了,腦門頓時衝上一股氣。虞清雅臉色不善,一晚上已經被叫醒來兩次,她懷疑虞清嘉是故意的。
虞清雅睡眠被打擾,口氣也說不上多好。她厲聲質問道:「虞清嘉你是不是故意的?簡簡單單侍疾,怎麽你就能折騰出這麽多花樣?」
虞清嘉責備地看了虞清雅一眼,手指在嘴唇上輕輕點了點:「四姐,小聲點,老君還在睡覺呢。」
這樣一說,虞清嘉去牀邊看虞老君,一掀開牀幔,她立刻驚叫一聲:「老君,你怎麽了?」
裡裡外外的人本來就沒睡好,現在虞清嘉一聲尖叫,所有人都被嚇醒來了。虞老君又是被掐人中又是喂水,可算從鬼壓牀的狀態中緩過來。她氣喘吁吁,臉色蠟白,光看到嘴動却沒法說話。這下衆人都有點嚇到了,虞清嘉立刻沉了臉,說:「郎中呢?趕快去請郎中來。」
「現在天已經黑了,哪家郎中還出診?即便找到了郎中,因爲宵禁恐怕也沒法帶進來。」
虞清嘉看向虞清雅,說:「四姐,這裡只要你會醫術,那就靠你了。」
虞清嘉一副我無知我有理的口吻,倒把虞清雅氣了個够嗆。但是虞老君的身體不能開玩笑,虞清雅嘗試著搭脉,將數據傳回系統後,在心中悄悄問:「系統,老君她怎麽了?」
系統分析過後,說:「沒什麽大事,只是她年老體弱,夜裡沒睡好再加上有點著凉,所以神經緊張,出現睡眠癱瘓症狀而已。」
「用喂藥嗎?」
「不用,宿主兌換的强效靈藥對這個人類而言已經足够了。只要讓她充分休息,放鬆心情,就沒事了。」
虞清雅放下心,她將系統的話換了個說法告訴衆人,圍在屋裡的人明顯鬆了口氣,可是虞清嘉却依然緊綳著臉,說:「事關老君身體,我等怎能存僥幸心理?往日老君都服用什麽藥,現在趕緊再熬一貼過來。」
然後她看向虞清雅和李氏,溫柔說道:「今夜輪到我侍疾,四姐和大伯母不必在這裡守著了,快回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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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這樣說,可是老君病情不明,李氏作爲孫媳婦却回屋呼呼大睡,這種事被人傳出去非得被戳穿脊梁骨。退一萬步講,就算李氏能回去睡,虞清嘉這裡乒乒乓乓的,她睡得著嗎?
李氏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意外弄得憔悴不堪,現在都已經半夜了,虞清嘉却還要讓人點爐子熬藥,李氏忍無可忍地說:「四娘都說了老君幷無大礙,我們讓老君好好睡一覺就好了,何必興師動衆煎藥?」
虞清嘉忽地肅了臉,居高臨下地掃了李氏一眼:「大伯母慎言,你這樣的話傳出去乃是不孝。大伯母時刻把女戒孝經挂在嘴邊,我以爲大伯母亦這樣要求自己呢。」
李氏沒防備被堵了一句,立刻臊的滿臉通紅,一張臉紅紅白白煞爲壯觀。虞清嘉都把孝道搬出來了,那個人還敢說沒必要?丫鬟們只能出去準備藥爐,可是藥爐等器皿爲了防丟失,都是一入夜就鎖起來的,這樣一來免不了要叫醒管鑰匙的人,連厨房的人也被驚動。等火好不容易生起來,虞清嘉盡孝盡上癮一般,非要親自煎藥。她沒經驗,沒過多久將烟嗆到到處都是,藥味倒嗆,被風一吹滿院子都是這個味。丫鬟們連聲說小姐身體嬌貴,怎麽能幹這種粗活?然而她們怎麽說都沒用,虞清嘉滿口聖賢大義,虞清雅和李氏在裡面聽著實在坐不住,只能出來勸。最後還是虞清雅將煎藥的活攬過去,虞清嘉才終於不再堅持。
此刻屋內,虞老君被衆人圍著,遲遲得不到休息。虞老君呵呵喘粗氣,她剛從鬼壓牀的狀態中醒過來,現在心跳極快,話都說不出來。虞清嘉看到虞老君被魘住一樣的神情,乖順地坐在牀邊,要親自喂水。現在沒人敢讓虞清嘉自己倒水,丫鬟捧了一杯過來,虞清嘉接過來一摸,立即决然道:「不行,太凉了,換一壺熱的來。」
衆人楞怔,虞清嘉眉梢輕輕一挑:「下午四姐就是這樣教我的,莫非老君下午都喝不得凉水,大晚上就可以了?」
李氏無言以對,只能揮揮手讓丫鬟去重燒一壺。反正所有人都已經被吵醒了,去厨房灶台生火也不是什麽大事了。
好不容易水送過來,虞清嘉一接手,凜然道:「太燙了,晾凉。」
李氏都惱了:「六娘,你適可而止。」
虞清嘉抬頭,微微含笑看著李氏:「大伯母,下午我端來的水比這個還溫,可是四姐却矢口說不行。四姐自學成才,老君又是在她的伺候下好起來的,她說不行就一定不成。我即便沒有四姐之才,但是孝心却一點不輸四姐,這杯水若不能正好調到下午四姐喂水時的溫度,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放心讓老君喝的。」
李氏氣結,當時險些沒換上氣來。虞清嘉這哪裡是侍疾,她分明是來索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