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興言心裏頭一直憋着個事,之所以從昨晚開始他就對白鶴染一再的忍讓,是因爲他有經驗了,他知道只靠自己來對抗白鶴染那根本是贏不了的。
多少次最初他都認爲自己十分有理,一定穩贏,結果到最後都被白鶴染扳成負局。這樣的經歷太多了,以至於他如今對於親自對抗白鶴染這種事,那是想都不敢想。
所以他憋了個壞的,藉助了外援,自己這頭則先把白鶴染給穩住,不跟她置氣,只讓她繼續囂張,然後等外援一到,打入深淵。
怎料外援還沒等來呢,先是白花顏惹出了祠堂那一檔子事,害得他不但跟老二一家鬧翻了臉,白鶴染那頭更是再次提起當年那個嬰孩的事,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好不容易祠堂那頭壓下去了,誰成想老太太這頭又搞出了事來。就在他們離開祠堂就要各回各院兒時,下人傳來消息,說老夫人收拾包袱跟着二老爺走了,說這個家讓她寒心,她去跟着二兒子一起住,再也不回來了。
白興言簡直是一腦門子官司,心裏頭把老夫人裏裏外外罵了一萬遍。真是越忙越添亂,這都什麼時候了,家裏一團糟,挺大歲數個人了爲什麼就不能爲了家族和睦多犧牲一些?爲什麼就不能爲小輩們多着想着想?她都多大歲數了,還以爲自己是如花年華可以使個小性子跟人邀寵呢?還以爲是老太爺在世時候呢?
白興言簡直想不明白他這個娘,更想不明白這個家到底是怎麼了。小的鬧,大的鬧,如今連老的也跟着鬧,到底還想不想好了?
人們又集中到了前院兒正前,連小葉氏都顧不得休息,一定要跟着一起商議。白燕語和林氏到時,正聽到小葉氏在同白興言說:“不管怎樣,她終究還是咱們的母親,是府裏的老夫人,是這些孩子們的親祖母,老爺無論如何也得把人給接回來,不然這事傳出去,國公府的顏面可就丟盡了,老爺往後在外也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這話聽着像是在勸白興言去接人,可明白人都聽得出來,小葉氏這是在指責老夫人呢!
身爲親孃,身爲親祖母,竟只顧自己解氣,不管兒女顏面。她拍拍屁股走人了,可曾想過兒子該怎麼做人?可曾想過這座府還要不要臉?
白興言氣夠嗆,當即就駁了小葉氏的勸:“不接!接了這一回她就還有第二回,說走就走,她當這裏是什麼地方?走城門呢?本國公今兒就把話撂在這兒,你們誰要敢去接她,就跟她一起住在外頭,再也不用回來了!”
這話說得聲音洪亮,桌子都被拍得砰砰響,剛進來的林氏被這氣勢給嚇了一哆嗦,當時就嬌滴滴地來了句:“喲,老爺怎麼發這麼大的火氣啊!快消消氣,氣大傷身。”
白興言瞅了林氏一眼,怨氣倒是在林氏的妹眼之下消了些,可再一瞅邊上的白燕語,剛消下去的火氣就騰地一下又躥了起來。
“你們兩個給我滾回房裏呆着去!這裏沒你們說話的份兒!”一張桌子都快被白興言給拍爛了,“滾蛋!趕緊給我滾蛋!”
林氏委屈,今兒本就委屈,這會兒再被白興言一吼,心裏就更難受了。“老爺,妾身是哪裏做得不好了,竟惹得老爺如此動怒?我們娘倆一向安分守己,從來不給府上招災惹禍,可您也不能什麼鍋都甩給我們,我們可不背這些沒用的黑鍋。”
“哪那麼多廢話!”白興言氣得想用茶碗去砸林氏,可是手都摸到桌面上了纔想起來根本就沒有茶碗,下人壓根兒就沒上茶。
他覺得今日簡直是哪哪都不順,老太太這麼一鬧,老二一家就更有依仗了,這時候讓他去接,老二還不得把他給損死?不行,堅決不能去接!
“你們也說了,她是老夫人,既然是老夫人,那對於人情世故就應該更有把握和分寸。她認爲憤然離家是對的,那便是對的吧,本國公尊重她,也願意成全她。”白興言打定了主意不給老夫人回府的機會,因爲他始終認爲家裏有個老太太在,有點兒影響他的發揮。不管他做了什麼決定,從禮節上都要先給老太太說一聲,而老太太又不是回回都同意他的想法。
他已經是文國公了,卻仍然在一些事情上施展不開,被老太太壓制,這讓他早就有了意見。更何況還有當初那件事……
白興言想到這處,腦子裏突然一個激靈。對啊!老太太走得好啊!老二府上不比文國公府,國公府裏有個白鶴染在,他就是想動老太太都動不得。上次就是個教訓,不但失了手,還折損了自己一員大將。
但老二府上就不一樣了,那裏沒有護衛,只有一些不中用的奴才,也沒有白鶴染這尊瘟神,想下手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退一萬步講,就算失手,那也是在老二家裏出的事,是老二沒有照顧好母親,關不着他的事。
白興言越想越覺得這實在是個好機會,面上竟不由自主地露出得意的笑來。
這笑落進白鶴染的眼裏,惹得她輕輕哼聲,“父親想到什麼了,竟如此高興?瞧您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是不是覺得老夫人住到二叔家去也不錯,從此您在這府裏頭就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用再受這個老母親的壓制?”
白興言十分尷尬,“阿染你說什麼呢!爲父哪裏是笑,爲父那是苦笑。我就是覺得你祖母啊,雖然人上了年紀,但還是小孩子心性。這不,一生氣就離家出走,要說我心裏頭不生氣那是假的,但要說真生氣也不盡然,畢竟你祖母能保持年輕的心性這也是好事。”
白鶴染聳聳肩,她知道這位父親心裏頭在想什麼,看來小白府那頭也得加強防範,千萬不能讓老夫人落了單,着了道兒。
“父親能這樣想就最好,那大夥兒就也別在這兒聚着了,該幹嘛幹嘛吧!我還有事要出府一趟,就不陪大家用午膳了。”
她說完這話剛要起身,突然就聽白興言大喝一聲:“且慢!”
喊出這話時,白興言的目光是往廳外看的,面上帶着掩不住的欣喜,就好像多年夙願終於達成那般,就差跳起來蹦高了。
管家走進前廳,帶着一臉的疑惑,“老爺,這位自稱錢嬤嬤,說是老爺您叫她過府的。”
“沒錯,是本國公請來的客人。”白興言揮了揮手令管家退下,然後站起身來,親自迎上前,“錢嬤嬤您可到了,本國公等您多時了。”
來人是個五十左右歲的老太太,個子不高,面相兇厲,一看就不是個善茬兒。
在場衆人都不明白這唱的是哪一齣,怎麼突然請了個婆子過來?
這婆子衣着算是考究,雖不像老夫人那樣一看就是高門貴府裏的主子,但也不似平常下人那般一看就是侍候人的奴才。她穿得不貴也不樸,衣料算貴重但卻十分考究,走路四平八穩,步子邁得不大不小,每一步都像是量過一樣,同前一步一模一樣。她兩手端在身前,不卑不亢,衝着白興言微微行禮,“見過國公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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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鶴染瞅着這婆子的架勢有些眼熟,再細想想,便想起宮裏見過的那些老宮女。只有經過專門訓練的人才能端得出這樣的姿態來,只有見過大場面的奴才,才能在一代侯爵面前寵辱不驚。她又想起昨晚白興言說過的話,心下倒是將這嬤嬤的來意猜了個七七八八。
“錢嬤嬤不必多禮,今日是本國公請您上門,該本國公謝您賞這個顏面。”
“國公爺太客氣了,老奴雖已出宮多年,但宮裏頭的規矩卻是一日都不敢忘,皇家的規矩也是一日都不敢不尊。今日國公爺叫老奴入府要做的那件事,老奴認爲十分有必要。皇家尊嚴不容踐踏,女子不管是入宮參選還是要嫁給王爺皇親,驗身這一關都是必不可少的。國公爺如此重視皇家規矩,如此維護皇家尊嚴,實在是叫人欽佩。”
白興言趕緊擺手,“嬤嬤過獎了,說來慚愧,本國公其實也是爲家族着想,實在是怕出了個萬一牽連了全族人,到時無顏面對白家的列祖列宗啊!”
錢嬤嬤笑着點頭,“不管是因爲什麼,國公爺此舉都是值得讚許的。老奴在宮裏侍候了三十年,從打入宮那天起就一直做的是甄選秀女的活計,少時由師父帶着學本事,出師之後便自己上手爲皇家排除不貞之女。這樣的活做了三十年,那不可以說是十拿九穩,而是有十成把握驗得清楚明白的。不過因爲文國公府是侯爵府,老奴必須得加以重視,所以老奴在來此之前往宮裏去了一趟,去拜會了幾位故人,又請教了一番宮裏最近的規矩,保證萬無一失。”
這錢嬤嬤說得肯定,可是白興言也不知爲何,就在其說到來這裏之前進宮一趟時,心裏頭忽然有了一種不妙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