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季卡想下山,想要走到人多的地方去消減包籠全身的恐懼。可惜一腳踩空,整個兒人直朝着山底下就栽了去
“啊”下意識地一聲喊,卻馬上被空中的一聲炸雷給掩蓋了去。想要伸手去抓枯枝以穩住身形,可快速翻滾的身體讓她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雙臂。
就這麼一往下滾去,從頭到腳也說不清楚被那些石頭臺階咯了多少回,好像有兩次嗑在頭上,卻來不及疼,就又有一個什麼東西重擊了她的小腿。
她想呼救,卻根本沒辦法張嘴能勉強用雙臂儘量護住頭臉已經算是最大限度了
在這樣的雨天,在這樣的夜晚,在這樣泥濘的山坡,喬季卡就這樣滾落下來就快要接近地面時,就在她的意識已經開始混沌不堪時,似乎聽得下面的公路有一陣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
喬季卡的心臟開始了一陣狂跳,那是汽車的聲音,她認得,那就是大馬路上無時無刻不在響起的汽車的聲音
下面有一車汽車正往這邊駛來老天她開始害怕因爲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更沒有辦法減緩下衝的速度。這就意味着她很有可能在滾到最下面的時候會撞上那輛駛來的汽車
這機率不小,最可怕的是,她的意識正逐漸模糊。哪怕是因這突然而來汽車聲而驚醒了半分,怕是也再挺不了多久。
到時候
哪還有到時候思緒一動間,人已至山底。已經摔得沒有知覺的身體一直滾落至公路中間這纔算停了下來。那汽車破雨而來,似也看到前方有異物滾落,離着老遠就開始剎車。
吱
長長的剎車聲劃破雨夜,那麼刺耳,似已經帶了點點血腥的味道,直衝着喬季卡就衝了過來
可是這時,她已經顧不得再去理那馬上就會要了自己性命的汽車。
女子幾乎瘋了,就在這種身體狀況下,居然就硬撐着地面,生生地讓自己跪了起來
幾層樓高的半山腰跌落,從頭到腳全是泥和血,就算被雨水衝開,卻還是沒辦法完全洗去那一身的污垢。
如果此時有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以爲這是從深山裏走出來的厲鬼,正在這公路中央等着去求索一個活人的魂魄,以此來慰藉自己枉死的冤魂。
可是,喬季卡沒有這麼多想法。她之所以有力氣撐起自己,是因爲發現在滾落山崖時,一直藏在懷裏的那些個不堪的照片不知何時散了下來。
她很害怕,那些東西只在送到她手時看了一眼,然後就再沒勇氣打開信封。她不知道這信封裏是裝了多少張照片,所以現在散了,她也就不知道從山腰到這公路,這一路下來都散了多少張。
強烈的恐懼感生生地把喬季卡從昏迷的邊緣給扯了回來,讓她有力氣迎着那輛直衝過來的車子在大雨中坐起,然後伴着耳劃空而來的刺耳剎車聲,認認真真地去拾那些散了一地的照片。
那一刻,喬季卡有多希望這大雨能把照片上的一切都衝得乾乾淨淨,能夠讓她不用去撿,可以放心地暈倒。天知道,她真的快要撐不住了每拾起一張,就好像有千萬把刀子在她身上割肉一樣,模糊的已經不止是視線,而是人的整個兒神經。
那輛車子總算是在最後關頭成功停了下來,車輪子不轉時,喬季卡的手指正好伸到輪胎邊緣。指甲只差一毫就觸到橡膠,她卻也只愣了一瞬,然後就拼了命的去拽那張被車輪壓住一半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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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男人從車上下來,急衝到她近前,單膝跪地,一把抓住喬季卡的胳膊,大聲道:
“你沒事吧”
喬季卡瞅都沒瞅他,仍是很執着地跟那露出來的半張照片做着鬥爭。
地下還有很多很多照片還散落着,轎車裏下來的男人見她堅持要撿,很想動手幫忙,可卻也看得出面前這個女人除了狼狽之外,身上好像還有很多外傷。
她的裙子被雨水和泥水混雜着,已經看不出顏色,可時不時就湛出來的一片片紅卻還是在告訴他,這人身上有很多正在流水的傷口。
“姑娘,我先送你去醫院好不好”他又說了聲,然後就想去拉人起來。
可不扯還好,這一扯,喬季卡竟突然就“啊”地一聲怪叫,然後整個兒人一下就撲向地面,再也直不起來
這人嚇壞了,趕緊把她抱起,然後用手撫去貼在她臉上的溼發,以便看清楚她的樣貌。
就一下就這麼一下很簡單的一個動作,當喬季卡的一整張臉得以展在他面前時,這男人竟衝口而出
“怎麼是
你”
喬季卡拼着最後一絲力氣睜開眼,影影綽綽的,似能勾出面前男子的半點輪廓。她努力地想要把眼中雨水都擠出去,以便看清楚這個好像是認得她的男人到底是誰。可試了半天,終還是白費。
一剎那,身上每一處關節都在同一時間傳來巨痛的信息。她的牙齒開始打架,她的上下眼皮開始迫不及待地往一處去合。喬季卡急得想咬牙自盡,此時此刻,她滿腦子就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把那些照片全都撿拾起來
那樣的東西不可以散落在路上,萬一被人撿了去,隨便在網路上一發她可以不要臉,但百里夜不能不要她總不能讓自己的過去給百里夜現在的生活帶來如此難堪的負面影響
悔恨在一瞬間再度襲來,早知今日,她當初死也不會跟百里夜提出要他娶她。
“幫我”女子強咬着牙,讓那不住打顫的雙脣能再聽一次使喚,讓她能夠在失去意識之前的最後一刻還能說出一句稍微完整的話來“幫我撿那些照片,山,山上還有,我滾上來,照片掉了別,別傳出去”
最後一句落下,人也隨之陷入徹底的昏迷。
那雙半抱住她的手臂緊了一緊,雨中男子的目光順着她的手看向地上散着東西。那一張張不堪入目的照片令他的眉心越皺越緊,原本儒雅的面龐竟也在這時迅速地閃過了一絲寒意。
杭州一家醫院。
喬季卡醒來時,正有醫護人員把已經輸完液的空瓶子從她身邊拿走。手背好像被一個人按着,有些用力,卻也不疼。
她偏頭去看,視線模模糊糊的,只知道好像是個男人坐在自己身邊,跟另一個女人說了幾句話,然後那女人離開,房間裏便安靜下來。
喬季卡還有點弄不明白自己是在什麼地方,腦子裏混混蕩蕩的,雖然不疼,卻還是有點不清不楚。
身邊坐着的男人好像往前彎了一下腰,臉湊得離她更近了些,有一股清淡淡的氣息迎面而來,她一時辨不出那味道像什麼,就只覺得好聞,便忍不住多吸了幾口。
不想,氣喘得急了,咳嗽也隨之而來。這麼一動,全身的筋骨就跟散了架般,強烈的疼痛突然來襲,惹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別動”那人終於開口說話,同時伸手按住她的肩,輕輕的,力道剛好。“你身上三處骨折,又有很多外傷,可禁不起再折騰。”
這聲音很熟悉,喬季卡狠閉了一下眼,努力讓自己的視線快速恢復。再睜開時,模糊便沒有之前那樣強烈。堅持着睜了一會兒,總算是逐漸清晰起來。
可是當面前這人的輪廓終於映入眼時,她卻又一下子愣在當場。本來想開口說話,兩脣一分,卻怎麼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那人見她這樣子,無奈苦笑了一下,然後鬆開按住她剛輸完液的手背,把薄被再給她往上扯扯,這才又道:
“很意外是不是我也沒想到險些撞到的人會是你百里少”
“別說了”和煦溫雅的聲音被強行打斷,取而代之的,是女子有些淒厲絕望的哀求。她說:“求求你別說了別叫出那個稱謂”
說這話時,全身上下又開始新一輪的顫抖。一瞬間,很多事情一涌而來,從開始到最後,一件一件像是放電影一樣在她的腦子裏重新演過一遍。
喬季卡想起她的雷諾,想起那些照片,想起她倉惶出逃,想起下大雨,想起滾下山坡,也想起
“照片”突然一聲嘶吼,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是一把抓住面前男子的手臂,大聲地說:“照片那些照片呢宇文息,你有沒有幫我撿回來快告訴我,有沒有幫我撿回來”
是的,宇文息。在上海市郊的公路上把喬季卡撿回來的人,就是宇文息。
百里夜所認識的所有人中,最溫潤如玉,最溫文而雅,最出塵脫凡,最是翩翩古文的一個。
喬季卡這時才明白,爲什麼自己失去意識之前竟會對這人突然產生一股沒來由的信任,以至於信任得去哀求他幫自己撿回那些照片。
原來在意識模糊的一剎,她已經認出這人,因爲他是宇文息,所以選擇信任與依賴。
是的,這就是宇文息。世界上就只有這個人能有這種本事,可以讓任何一個或是相熟或是不相熟的人都心甘情願地信賴於他。而他,也真正的從沒辜負過這些信賴。
“放心”溫潤的聲音再起,只一句放心,就真讓喬季卡放下心來。“一共三十七張,路上二十五張,還有十二張在山坡上,我全都給你撿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