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九
木質門窗幾乎不隔聲, 大門一響, 他就得聽得清楚。
馮氏在廚房做飯,阿黃跑到後院去啃菜園裡的菜,胡安和受命去看著, 院子裡就剩一個阿梨。
她今個癸水第一日,身子有些不適, 馮氏不讓她幹活, 只要她到一邊歇著。
夥計瞧見在房檐下看書的阿梨, 喊了聲,「姑娘, 我是宴春樓的夥計,來尋薛公子和胡公子,我們韋掌櫃有事相商, 方便開個門嗎?」
家裡就阿梨一個姑娘, 薛延立馬就反應過來他喚的是阿梨,怕阿梨嚇著, 他腰帶都來不及系,急匆匆地跑出了門。
夥計站在門口, 看著衣衫不整的薛延, 一時錯愕。
薛延回頭拍拍阿梨的肩讓她進屋子,這才去給他開門,但沒讓進, 只倚著門框問, 「什麼事?」
夥計垂著腦袋, 目不斜視,「我們掌櫃的說,今個第三日,這生意成與不成都該撂個話,但是他還有些疑慮,希望您能配合著解決一番。」
薛延捏了捏鼻樑,心裡有些預感,皺眉問,「什麼疑慮?」
夥計恭恭敬敬答,「韋掌櫃說,您所提出的方法確實有效,但有一點,醬料在途中運送時會不會損了味道,使得最後做出的腸粉不夠鮮。所以,我們掌櫃的想請您去一趟宴春樓,當場試驗一次。」
這番話和薛延意料之中的一樣,他氣得哼笑一聲,但又不能和一個小夥計講什麼,只能頷首道,「成。」
夥計一笑,「那我就先回去了,宴春樓裡等著您們。」
薛延目送著他出去,而後嘭的一聲甩上了門。
早飯是馮氏做的玉米疙瘩湯,漂亮的黃色,入口軟爛,極為養胃。
飯桌上,薛延將剛才夥計說的話與胡安和都講了一遍,而後陰著臉道,「韋利來那個老滑頭,他一撅撅那兩撇小鬍子我就知道他要做什麼。這麼慢吞吞地讓我們等答覆,現在又搞這種麼蛾子,無非是想要磨光我們的耐性,然後在咱們急躁的時候趁機壓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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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和「啊」了聲,呆呆道,「那這個糟老頭子可真是壞得很。」
他搓了搓手,又問,「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薛延冷冷道,「能怎麼辦,走一步看一步,見招拆招,看最後誰能贏得過誰。」
胡安和瞧著薛延不善面色,心裡有點發怵,他攪了攪碗裡的面疙瘩,忽然道,「你也別著急,諒他也不敢對咱們做多過分的事。」說到這,胡安和底氣足了些,伸手拍了拍薛延的肩,「我爹可是胡縣令!」
被他這樣大力一拍,薛延手猛地一抖,勺子裡的東西灑了出來,濺到了手背上。
阿梨看看兩人,雖不知胡安和喋喋地說了什麼,也樂得彎了唇。
薛延抹了把手上黏糊糊的面湯,低聲罵了句蠢瓜,但這樣一鬧,心裡那股鬱氣竟散了不少。
到了宴春樓的時候,辰時剛過,迎他們的還是那個夥計,韋掌櫃故作神秘躲起來,不肯露面。
夥計笑盈盈地彎身指了個方向,「油鹽醬醋都給您們準備好了,勞駕移步廚房。」
薛延點了點頭,牽著阿梨走過去,瞧著兩人背影,胡安和覺著自己實在多餘,但又無處可去,也顛顛跟上去。
宴春樓是個大酒樓,廚房就分大小兩個,大廚房做熱菜,小廚房做涼菜。韋掌櫃還算是個講究人,將小廚房清了場,單獨留給他們。薛延謹記著馮氏囑咐,說女兒家這段日子不能沾涼水,要落毛病,他不敢讓阿梨操勞,洗菜切菜活計都自己包了,阿梨在旁指點,薛延動作笨拙,但也湊合著像是那麼一回事。
胡安和站在一邊,瞧著兩人忙前忙後,自己手腳都沒地放。他本也想幫忙,可切個蘿蔔都哆哆嗦嗦怕割著手,薛延嫌棄得要死,三兩下給他攆了出去。
胡安和看著緊閉的門,摸摸鼻子,又摸摸兜裡僅剩了幾文錢,轉身往大堂裡走,準備點壺最便宜的茉莉花。
但屁股剛挨著板凳,他就瞧見了從門口走來的那個他這輩子都不想見著的人。
侯才良。
侯才良還是那副青年才俊、風流倜儻的樣子,一把摺扇一身白袍,看著人模人樣的。身旁跟著個模樣明豔的女人,看著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白臉紅唇,大冷天的穿一身紗裙,肩上卻又披了個羊毛小披肩,走起路來扭臀擺腰,搖曳生姿。
她一手挽著侯才良胳膊,輕聲細語嬌滴滴地說著話,兩人低頭竊語,瞧著很恩愛。
這女人胡安和知道,侯才良幾月前抬進家門的三姨娘,姓石,是當地有名的美人。
侯才良二十四歲的老男人,廢了好多銀錢才娶了這麼個水靈靈的小妾,自然是寵得如珠如寶,要啥給啥。
胡安和低頭用手擋住臉,假裝看不見,他想起了前幾日見著的那個女子,再對比了下眼前的石姨娘,心裡暗暗腹誹,都是有錢的姑娘,又都愛濃妝豔抹的打扮,但這氣質怎麼差的那麼大呢。
一個像妖精,一個像猴子。
但侯才良還那麼喜歡那個猴子,果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可即便胡安和盡力地埋著頭去躲了,還是被侯才良一眼給揪出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冷笑一聲,拽著石姨娘的腕子往胡安和那邊走,而後毫不客氣地坐下,敲了敲桌子道,「喲,這不是胡公子嗎,怎麼在這兒?」
石姨娘一顆七巧玲瓏心,見著侯才良發難,趕緊附和著道,「胡公子,久仰久仰。」
胡安和萬般不情願地把擋臉的手放下,哈哈一聲,又故作深沉道,「好巧啊,侯兄。」
他那副樣子都是跟薛延學的,相處久了,精髓掌握了幾分,倒也像模像樣。侯才良瞧見他那模樣就生氣,冷哼一聲道,「是好巧啊,胡兄貴人事忙,能見你一面可萬分不易。這段日子我雖人不在隴縣,卻是還能聽見您的大名,聽說你與薛四一起開了個店,生意還挺不錯?侯某人在此道聲恭喜!」
他拱了拱手,嘴上說著好聽話,眼裡卻滿滿都是不屑。
石姨娘跟個八哥兒似的,眼角一瞥侯才良臉色,也跟著假笑附和,「恭喜恭喜!」
胡安和在心裡罵,我恭喜你個王八蛋!
他知道自己嘴皮子笨,要是真吵起來絕對贏不過侯才良,也不再和他磨磨唧唧,直接站起身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要是有機會,咱們以後再聊。」
侯才良緊跟著也站起來,回頭笑問,「胡兄這是又要去店子裡嗎,還真是兢兢業業,侯某佩服。」
胡安和腳步不停,侯才良不依不饒,又道,「但我更佩服的是胡公子的勇氣,都是士農工商,商為下。你身為縣令之子,放著好好的仕途不走,偏要去做生意,這份勇氣,常人哪裡可得。」
石姨娘捂唇呵呵一笑,「老爺此言差矣,也不知是勇氣,還是傻氣。」
胡安和倒吸一口氣,抬手指著侯才良道,「姓侯的,我勸你善良!」
侯才良挑眉,也不接那茬,自顧自道,「侯某前些日子前往永定縣幫差,鄙人不才,深得永定縣令賞識,說不定不日就要升遷,到時還望胡公子不計前嫌,來喝杯賀喜酒。」
石姨娘嬌嬌道,「老爺憂國憂民,應當此大任。」
胡安和聽他倆在那裡一唱一和好似雙簧戲,腦門上青筋直蹦,甩了袖子就往後院走,一句話沒留。
石姨娘探著腦袋往那邊瞧了瞧,問,「老爺,他那是幹什麼去了?」
「管他做什麼去。」侯才良面色不虞,眯眼道,「他與我之間的梁子早就結下,好不容易逮著他落單,絕對不能輕易放過。我不好親自出手,待會你去後院找找他,譏諷幾句,也算是不白來這一趟。」
石姨娘應了聲,一雙柔荑攀上侯才良胳膊,「老爺您放心,妾身您還信不過嗎。」
侯才良勾唇一樂,攬著她腰道,「就喜歡你這又漂亮又聰明的勁兒。」
石姨娘嬌羞笑笑,兩人勾肩搭背地上了樓梯。
胡安和被氣了個半死,一腦門子汗地衝到了廚房。
阿梨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正拿菜葉子逗籠子裡的小兔子。醬料已經弄好,按著韋掌櫃的意思,要在旁邊晾一晾,畢竟若是運輸在路上,也肯定是要涼的,到時候再回鍋炒一下,看看會不會影響口感。廚房裡沒她的事,薛延讓她到外頭歇一歇,他取了些紅糖,在裡頭煮點紅糖水給她喝。
阿梨瞧著了胡安和的影子,回頭想和他打了個招呼,卻被那一臉的怒氣給驚著。
她訝然問,「你這是,又怎麼了?」
胡安和說,「我好苦啊。」
他見著阿梨就像是見著了親人,滿腹委屈地往地上一蹲,劈裡啪啦就開始吐苦水。阿梨就見胡安和的嘴皮子張張合合,看了半晌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唯一讀懂了一句話,「等我明年中了舉,瞧我不捏死他個侯踐人。」
胡安和說完了,仰著臉等著她的安慰。
阿梨想了想,很認真道,「你這麼聰明,好好讀書一定可以中舉的。」
一句話,捧得胡安和身心暢快,笑著說,「我們小梨花的嘴就是甜,怪不得薛延喜歡你喜歡的像是自己的眼珠子。」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角,歎了口氣,又指了指廚房問,「薛延在裡頭?」
阿梨手裡捏著菜葉,點點頭。
胡安和高高興興推門進去,吼了聲,「薛延,剛才又有人欺負我!」
阿梨茫然地看著他反手把門合上,動靜大的門口掛著的辣椒都顫了兩顫,她揉揉眼睛,覺得胡安和今天真是奇奇怪怪的。以前和他說話時候,怕她聽不懂,總是輕言慢語,今天說話卻快得像是匹奔跑的小馬駒。
她轉過身去喂兔子,邊在心裡想著,剛才胡安和說的侯踐人是誰,還是她聽錯了?
石姨娘找過來的時候,阿梨正想站起身去廚房找薛延,告訴他一聲,紅糖水再燒就要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