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了嗎?或許吧!
從前他覺得這種事情沒所謂的,殺一個人,同踩死一只螞蟻沒什麼兩樣。哪怕那個人是文國公府的嫡小姐,於他來說也跟平民一般。
可是這位嫡小姐是他未來的弟妹,還是東秦的天賜公主,這就讓他多了幾分顧忌。
但顧忌歸顧忌,他還是做了,還是爲白鶴染布下了天羅地網,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小姑娘往裏面跳。只是在白鶴染跳進去的那一刻,他的心不知爲何竟有了一剎那的波動,說不清楚是個什麼感覺,但那種悄然滋生的悔意卻是清晰明瞭。
沒錯,他後悔了,打從白鶴染離開廟會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可惜,悔之晚矣。
現在人應該已經死了吧?君慕豐站在怡合宮的門口,面上還是掛着淡淡的狐狸笑,只是這笑更像是一副面具,嚴嚴實實地遮住了面具後面的愁緒。
也或許沒死,他忽然心生希望。聽聞老十出城去救人了,也聽聞老九和老四也隨後追了出去。有那三位在,他的殺陣就有了被攻破的可能,雖然他始終認爲這種可能實在太過微小,即便是精通陣法的老十都幾乎沒有可能破得了他佈下的陣。
可到底是有那麼一丁點希望的,至少能多爭取一些時辰,讓他……讓他趕去救人!
對,就是救人!君慕豐被自己腦子裏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念頭給嚇了一跳。
人是他要殺的,現在他卻又要把人給救出來,這簡直矛盾,簡直是自己打自己的臉。而且他只要現身,這一切就都會被揭穿,他該如何面對他的兄弟,他該如何面對她?
眼前有白鶴染敲詐他錢財的小模樣一閃而過,他卻將那個時候的小姑娘記得清清楚楚。揚着下巴的小模樣,下狠手敲詐他時眼裏興奮的精光,一切都記得那樣清楚,清楚得心疼。
他想不明白這是爲什麼,但救人的念頭卻在心底不斷滋生,直到再擋不住,他大步向前走,幾乎是在奔跑,朝着宮門口的方向而去。他亦在心中祈禱,祈禱他的那幾位兄弟能爭點氣,就算破不了陣,至少也多拖延一段時辰,等着他的到來。
而就在此刻,也有一個人正在氣勢洶洶地朝着怡合宮的方向奔過來,五皇子在拐彎的地方撞到了那個人,兩人砰地撞到一起,就聽對方“啊”地一聲被撞飛出老遠。
他嚇了一跳,“靈犀?你幹什麼?”
“我還要問你幹什麼?”君靈犀怒了,這一下把她撞得可不輕,屁股摔得生疼,可打從白鶴染爲她換了血之後,似乎這一身筋骨和皮肉都結實了不少,比較抗摔。否則這要換了從前,非得吐血不可。她拍拍屁股站起身來,幾步跑上前大聲質問:“五哥,你把染姐姐弄到哪去了?別跟我說你不知道,人是你帶出去的,你脫不了干係!”
他十分無奈,“我知道脫不了干係,也沒想脫這個干係。靈犀,讓開,我去救人。”
“救人?”君靈犀一下就懵了,“你把染姐姐害了是不是?君慕豐你混蛋!”
小公主真急眼了,居然一個縱竄跳到她五哥身上,照着五皇子的脖子就咬了一口。
這一口咬得是真狠,生生咬掉了半塊肉,血流了一脖子,一直流進衣裳裏。
君慕豐想說你這丫頭真是瘋了,他甚至想擡手扇她一巴掌,可救人的念頭再一次從腦中閃過,命懸一線的白鶴染好像正楚楚可憐地看着他喊着五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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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心裏明白,白鶴染何時楚楚可憐過?但此刻卻再顧不上多想,也顧不上同君靈犀計較,只用力將人從自己身上拽了下來,再搶了她身上的一條帕子去捂傷口,匆匆走了。
君靈犀咬了一嘴的血,跟喫人了似的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風一樣飄走的她五哥,懵了。
“茉莉。”她問身邊的近侍宮女,“他剛剛說去救誰?”
茉莉琢磨着道:“也沒說去救誰,但那話兒聽着像是去救天賜公主。”
“該死!”君靈犀氣得直哆嗦,“現在想起來救了,早幹什麼來着?你說這事兒是不是就他乾的?”君靈犀話剛說完,也不等茉莉回答,她扭頭就往怡合宮的方向看了去。“李賢妃的宮院,他把染姐姐帶出去逛廟會,出了事自己毫髮無傷的回來,卻把染姐姐給扔了。茉莉你說,這事兒會不會跟李賢妃有關聯?老五那兒問不出來,本公主就找李賢妃問問去。”
君靈犀向來都是皇宮裏的一股“清流”,她想幹的事兒那就沒有幹不成的,當初都能掄起大錘怒砸葉府,闖個怡合宮又算得了什麼?左右四哥不在宮裏,沒人管得了她。
城裏鬧,宮裏鬧,而此時此刻,上都城南郊,白鶴染正盤腿坐着,身邊是十皇子君慕凜,還有與他二人面對面的刀光劍影兩兄弟。
可是周遭的一切又發生了變化,已經不再是掉下山崖那會兒看到的景象,而是變成了一片湖泊,湖面是淡淡的綠色,能清晰地看到水下的水草和小魚。
有趣的是,四人現在就坐在湖水上頭,沒有采取任何避水的手段,就像坐在土地面上一樣。與他們直接接觸的水面也並沒有因爲有人坐於上方而產生任何的波瀾,一切還是那麼的平靜,好像那根本不是水,而是一面大鏡子,足以承受四個人坐在上面的重量。
刀光說:“如果不是因爲殿下到了,提前觸發了上面的陣法,正好讓我二人看到了地勢的變化,怕是我們都要以爲這湖是真的。”
劍影瞅了一會兒逼真的湖面,道:“就算是真的也無礙,最多游水而已。”
君慕凜翻了個白眼,“若是那樣簡單,這鏡花水月陣也就沒有那麼可怕了。”
白鶴染挑眉看他,“行啊,還知道是鏡花水月陣?”
“那是!”他身子坐直了些,胸膛又挺了挺,“本王也是排兵佈陣的高手,這點小伎倆還沒能讓本王放在眼裏。否則剛帶你上來的時候本王怎麼沒慌?還穩若泰山般落於湖面?”
白鶴染“切”了一聲,一點都不客氣地道:“那是因爲你懷裏攬着的是我,換個人你試試?我看你還敢不敢往這湖面上跳。既然知道是鏡花水月陣,就也該知曉這種陣法要命的地方在何處。”她說着,看了眼刀光劍影,“我若再晚上來一刻,你二人就得躺在這湖面上永遠的睡大覺了。別不承認,剛纔誰迷糊了誰心裏知道。”
兩兄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刀光比較實在,點點頭說:“確實,這湖面才一出現,我跟劍影就躺到湖面之上,才站了一會兒就覺睏倦,而且是那種忍不住的困。困到當時即便有人拿刀抵着我們的脖子,我們也管不了那麼多,就想睡覺。”
劍影:“恩。”半晌,終於憋出來一句:“你倆上來就不困了。”
白鶴染指指身下的湖面,“很正常,因爲這就是鏡花水月陣所營造出來的效果。它會讓人產生倦感,並在這種倦感下沉沉睡去,然後再送給你們一個不願醒來的美夢。”
君慕凜接着她的話說:“當美夢做完,你們就已經失去了醒過來的機會,一夢睡死。”
刀光倒吸一口冷氣,“一個陣法而已,竟會這般神奇?這究竟是陣法還是術法?”
君慕凜告訴他:“自然是陣法,也沒你想得那樣神奇。陣法的變幻摻雜了許多障眼法的因素在內,而障眼之法近些年已經在陣法一門中被廣爲運用。再加上陣法師利和地勢和陣眼的相互作用,可以讓大陣發生一系列的變化,所以看起來玄妙無比。這樣的陣法變化確實可以攪亂人的視線,並且驅使入陣之人根據自己看到的一切作出反應,從而做出錯誤的判斷,最終落入圈套。但實際上真正致命的,卻是一種令人致幻的東西,我們通常管它叫做:毒!”
“毒?”刀光劍影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了。對了,的確是毒,只有中了毒纔會產生那種昏昏欲睡的感覺。可是這毒下得無形不行,解得也太隨意了,什麼時候解的?怎麼解的?
劍影疑惑的目光投向了白鶴染,“你……解的?”
她聳聳肩,“不然呢?難不成還會是他?”她指指君慕凜。
某人不幹了,“哎,哎哎,怎麼說話呢?怎麼就不能是本王了?”但這話說得還是有些心虛,“染染,其實在沒有你之前,本王真的挺厲害的。不信你問他倆,問問他倆誰能打得過本王,不管是輕功武功還是陣法造詣,誰能跟本王比?”
刀光劍影齊齊搖頭,“比不了比不了。”
某人很得意,“看吧,本王也是很厲害的。”話說到這兒,又有些慫了,再厲害又如何?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或許他輕功武功都不錯,但是在陣法和解毒的本事上,這天下白鶴染要是敢稱第二,絕對無人自稱第一。他也不行!
“貧嘴。”她翻了個白眼,隨即站起身來,“別欣賞美景了,一切不過鏡花水月虛無變幻而已,咱們還是琢磨一下該如何從這鏡花水月裏走出去纔是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