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君揚聽到莫君羽帶着酸意和幽怨的話,心裏忍不住升起一股煩鬱。
只是他不曾表現,冷淡迴應:“先皇厚愛,臣惶恐。”
但也只有莫君揚說‘惶恐’兩個字的時候,說得像是‘應該的’。
莫君羽不甘心,又問:“父皇如此寵愛你,你就沒想過其中原因嗎?”
這話問出口,莫君羽的雙眼就好像變成了兩道最強的探測器,死死盯着莫君揚,想要從那人面目表情的臉上看出端倪。
莫君揚反問:“陛下信任臣,難道是因爲臣的身份,而不是臣的能力嗎?”
這個反問太乾脆利落了,而且他臉上的表情更是無懈可擊。
莫君羽根本無從判斷莫君揚究竟知不知情。
他還被反將一軍,顧不得觀察對方表情,急忙回答:“當然不是!朕信任你是因爲……”
皇帝陛下抓耳撓腮地想要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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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說着忽然覺得不對勁,明明是他逼問莫君揚,想要探究對方究竟知道多少,又瞞了他多少事,怎麼現在反倒成了他被問得應接不暇呢?
莫君羽忿忿不平地住了嘴,朝莫君揚瞪眼,“朕是在問你呢!”
莫君揚垂眸,“先帝心思,臣不得而知。”
莫君羽就想嗆一句:這世間還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嗎?
他不止一次聽莫祥斌說過莫君揚深得他心的話。
以前聽着毫無想法,現在回想起來卻覺異常刺耳。
是了,莫祥斌在位二十餘載,幾次削藩權,卻不曾對同父異母的兄弟莫祥瑞出手,只是把瑞王妃和瑞王世子留在宮中爲質,賺足了世人稱讚美評。
甚至在瑞王交出兵權的時候,莫祥斌還允許瑞王回京都居住,十分優待。
世人也覺得莫祥斌對這位庶出弟弟十分關照,愛護有加。
可如果這一切都建立在莫君揚是莫祥斌的兒子……
那莫祥斌的行爲就全變了味。
莫君羽至今還難以想象昨夜自己聽到這個消息時心中的震驚。
莫君揚,怎麼就是莫祥斌的私生子,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呢?
不,這絕對不可能的!
莫君羽第一個念頭是否認,絕對不可能有如此荒唐的事實。
可凌瑞音卻告訴他,在莫祥斌身體日漸變差那段時間,對方曾經和凌瑞音密談。
內容就是關於莫君揚的。
莫祥斌那時候或許就隱隱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和凌瑞音的談話有點像交代後事。
莫祥斌並沒有明確地告訴凌瑞音,莫君揚也是他的兒子,只是讓凌瑞音多多照拂一下莫君揚,若是對方想做什麼,也要全力支持。
當時凌瑞音見自己的兒子如此鄭重,也沒有多想就滿口答應。
反正莫君揚與莫君羽的利益一致,照拂一個後輩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也是凌瑞音會在莫君揚的婚事上如此堅持的原因之一。
在此之前,這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可如果這些事情發生的基礎變成莫君揚也是先皇之子時,一切就變了味。
再回想起莫祥斌對凌瑞音的交待。
莫君羽忍不住小心眼地想:是不是有一天莫君揚想要稱帝,莫祥斌也要凌瑞音棄了自己轉而支持莫君揚?
這樣的想法扭曲而且病態。
理智告訴莫君羽這樣想是不對的,但他卻沒辦法制止這樣的念頭瘋狂蔓延。
而更讓他在意得不得了的是莫君揚究竟知不知道這件事?
如果知道,莫君揚又是抱着怎樣的念頭來支持他奪位稱帝的?
這一個個陰暗的念頭席捲着莫君羽所有的心神,他昨晚一夜未眠,全是這些念頭。
所以今日一大早,他就迫不及待地把莫君揚叫到上書房。
可是等真正見到莫君揚的時候,莫君羽才發現,昨晚設想的那些問題根本沒辦法直白地問出口。
萬一莫君揚並不知情呢?
莫君羽覺得這個可能性還是十分大的。
畢竟按照一個正常男人的思路,若是知道自己也是皇子,也有繼任大統的資格,是絕對不能再心甘情願地給別人鋪路、俯首稱臣的。
莫君羽曾將這事設想在自己身上,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皇位的爭奪,怎麼也得試一試。
他且如此,更遑論是莫君揚這麼驕傲的人。
所以莫君羽覺得莫君揚應該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然覺不可能如此風平浪靜。
從某方面來說,莫君羽也真相了。
前世莫君揚知道自己的身世時,受盡苦頭,差點爲此而亡,之後更是被趕到了瑞城封地自生自滅。
那時莫君揚冷心冷情,最終也從瑞城一路殺到京都,用莫家人的鮮血鑄成他的皇權之路。
然而……
前世就是前世。
莫君揚已經當過了皇帝——那並非他心之所向。
所以他根本不會像莫君羽設想的那樣。
莫君揚望着莫君羽那想問又不敢問的模樣,已經將對方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甚至連對方在猶豫什麼都猜到了。
於是,莫世子沒有開口,表情要多淡然就多淡然,甚至還帶點無辜。
彷彿真的對莫君羽糾結之事一無所知。
只說:“外頭下雪了,陛下若是有這個閒情逸致,不如一同去御花園走走?”
這大概還是莫君揚第一次主動相邀,都讓莫君羽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莫君羽看了莫君揚好幾眼,確定對方說了這樣的話,才點點頭,“好。”
兩人頭一回不談正事,就在白雪皚皚、寒梅綻放的御花園裏走着,閒庭信步,口中隨口說着無關緊要的話,滿臉悠然放鬆。
直到日上正中,已經到了正午時分。
莫君揚忽然說:“時候不早了,若是陛下沒有要事,那微臣就先告辭了。”
莫君羽正享受着兩人難得的閒適,一臉輕鬆,險些都要忘了自己把莫君揚叫進宮的目的了。
其實早在上書房的時候,莫君羽能問的問題都差不多問完了,有用的信息沒有套出來。
可真要他撕開面皮直白問出口,他又做不到。
於是就成了這樣不尷不尬的場面。
莫君羽暫時是不願意放莫君揚走的,他看着莫君揚,露出一個假笑,說:“時候尚早,朕與揚弟還沒暢談盡興,揚弟怎麼就要走了呢?
現在冬日甚好,咱們兄弟二人再來把酒言歡吧!”
說完,也不給莫君揚反對的機會,就對下人吩咐:“去暖一壺酒,朕要同莫世子好好暢飲一番。”
宮人們動作利索,不一會兒,暖暖的酒釀便送了上來,還有新鮮的瓜果點心擺在御花園的涼亭之中。
莫君羽甚至還客氣地做了個請的姿勢,“揚弟,走吧?”
這是逼得莫君揚不得不留下來了。
莫君揚暗暗嘆了口氣,卻並沒有跟莫君羽對着幹,而是跟在莫君羽身後進了涼亭。
待兩人坐定,下人又爲二人斟上一杯香醇濃厚的佳釀。
還未品嚐,酒香已經在整個涼亭之中瀰漫。
果真是好酒。
莫君羽率先舉了酒杯,對莫君揚笑道:“許久沒有同你一起喝酒了,這杯酒,爲兄敬你!”
說完,便一飲而盡。
莫君揚面對莫君羽豪爽的模樣,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輕聲說道:“多謝。”
也舉杯飲盡杯中酒。
話題再次越扯越遠,談天說地,甚至比之前在上書房還要暢快。
可就在這時候,下人匆匆來稟,說是曲月白持令牌求見莫世子,好像是瑞王府出事了,急召莫君揚回去。
曲月白是莫君揚手下一名干將,本領出衆,應變能力也是一流,能逼得他親自來求見莫君揚,肯定不會是小事。
莫君羽沒有理由再把莫君揚困着不放了,但是要他就此放人,他又不甘心。
他現在還不容易將莫君揚置於自己的控制之下,這種機會千載難逢。
如果莫君揚真的也是莫祥斌的兒子,那就算莫君揚有什麼想法也不可能實現。
但這一放,就等於放虎歸山了。
可是莫君羽怎麼不想想——如果莫君揚真的有心大莫江山,那他根本不可能坐上皇位。
只要在他被莫君皓陷害弒父的時候什麼事情都不做,他就會陷入萬劫不復。
莫君羽心心念念着要掌控莫君揚,直到這時候,還咬緊牙關不肯放人,反而顧左右而言他地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
但莫君揚如果真是那麼容易控制的,那他就不是莫君揚了。
莫君揚自從聽到曲月白求見的消息後,就斂了笑容,在莫君羽幾次轉開話題之時,他目光冷凝,語氣冷淡地問:“家中有事你也不肯放我走,你打算軟禁我?”
這世上,大概也就只有莫君揚一個人敢如此無禮地直接質問當今聖上,還把人問得啞口無言的。
一點委婉或者周旋的意思都沒有,莫君揚直接逼問莫君羽的內心。
讓莫君羽連掩飾太平的藉口找不到。
回答只有是,或者不是。
莫君羽的額上沁出冷汗,在面對莫君揚一下子冷淡下來的疏離目光,他急得不行,根本不需要多想就脫口說道:“當然不是!”
這時候,莫君羽已經顧不得莫君揚的用詞不太尊重這些細節問題,只一個勁地想要解開誤會:“我並不是要軟禁你,我只是……”
抓耳撓腮,就是找不到一個好的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