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橙的心怦怦直跳，這還是她見習了一個月第一次遇到這樣危及生命危險的皮膚疾病。
他們來到了單人病房，在進入病房之前他們需要做好全身的無菌防護準備，看到患者的一瞬間，程橙頭皮都發麻了。
此刻患者就像皮膚都爛掉了似的，到處都在發紅潰爛，赤果果露在外的皮膚猩紅，似是在流膿，甚是可怖。
她都不敢想象如果是她自己，在遇到這樣的疾病時，還有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楚曄的聲音勾回了她的思緒。
他的聲音少見的溫柔：“你怎麼樣？”
不過十餘歲的少年戴着呼吸機，神智像是不清醒，極困難地擠出了一句。
“疼……”
程橙有點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眼眶瞬間就紅了。
“會沒事的。”楚曄輕聲說着。
離開了病房，回到了醫生辦公室，肺裏彷彿才吸入了氧氣，程橙感覺眼睛痠疼，可是他們沒有時間替患者哀傷。
“抗生素的劑量需要調整，全身的拉低，局部拉高。”楚曄的聲音不變，翻着報告，“患者全身創面高達85%，背部的創面有肉芽外觀，皮膚反覆脫落形成腐皮，需要安排護士仔細清創。”
程橙仔細記錄着，心裏又有點難受。
清創的過程對於這樣的患者來說，也是很疼的，新生的表皮非常脆弱，如果護士的手法不好，就會再次脫落。
她需要安排護士用陰離子抗菌敷料進行創面的保護，等待患者長出新皮。
楚曄需要開治療單。
他再次看了一眼患者資料，頓了頓，繼續把治療單開出來，遞給了程橙：“你去跟護士長說，安排個老練的護士處理。”
程橙趕緊接過。
這時候，她纔拿到了治療單和患者信息。
“付貫廷？”
她看着上面的名字，不由自主念出聲。
楚曄擡頭看她一眼：“你認識？”
程橙連忙搖頭。
她拿着治療單找到護士長，把注意事項都說清楚。
付這個姓氏，讓她想起了一個人。
–
“新皮又脫落了，這樣不行，他長不出來。”會議中，格雷醫生提出。
付貫廷是他原來的患者，他很清楚他的情況。
“必須植皮。”楚曄說道。
他話音剛落，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布朗醫生接道：“85%的創面，只能用異體皮，他自身的皮膚是不夠用了。”
格雷醫生嗤笑一聲，說道：“如果可以用異體皮，我早就做了這個手術，但是不行，他並不是真正的燒傷，他是皮膚型紅斑狼瘡，根本沒有辦法用大面積燒傷的治療方案！即使植皮成功了，也會在後續感染而亡！”
“總比現在好吧？新長的皮膚一直脫落，全身找不到多少完好的地方，繼續拖延只會讓患者在痛苦中死去！”布朗醫生反駁道。
格雷醫生不說話了。
他何嘗不知道拖延的後果？
可是耗費資金做一個註定會死的治療和手術，他說服不了自己。
幾個醫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點，這樣嚴重的疾病有很多隱患所在，每個人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過去長期反覆感染，付貫廷身體的很多創面都已經是肉芽創面了，包括程橙上午看到他的時候他都是全身赤赤果果的狀態。
衣服的布料也會粘在他的身體上，脫衣服的時候可能會把他的新皮膚撕掉。
所以根本沒法穿。
植皮是唯一的道路。
程橙知道，楚曄當然也知道，現在在於現在異體植皮要怎麼樣控制後續感染情況？
中毒性表皮壞死鬆解症是一個很罕見的疾病，是一種免疫燒傷，一百萬人裏只有半例不到，死亡率也高達80%，
在場都是老醫生，有個別已經抱有了放棄的心理。
只是放棄治療這件事，家屬有權利說，醫生卻沒有權利。
散會之後，程橙看着楚曄，欲言又止。
楚曄心情正煩着，抿着嘴巴沒說話，注意到她的視線，開口道：“有什麼話直說。”
程橙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問道：“楚教授，你聽說過多潛能幹細胞嗎？”
楚曄皺眉：“你是說……”
程橙鬆了口氣，認真點頭：“我前段時間有出兩個論文，楚教授你有看到嗎？”
楚曄頷首。
如果不是看了那兩篇論文，他也不會讓她暑假跟着自己來醫院見習，一般見習學校都是有統一安排的。
“我們完全可以用患者的表皮細胞培育新的皮膚細胞。”程橙說道。
她的那兩篇論文都還很新，也不是所有醫學行業的人都已經看到了的，做學術研究的人追着新論文研究的比在職醫生要勤，部分醫生目前還沒有去研究程橙之前提出的多能幹細胞。
楚曄定定地看着她，思考良久，還是搖頭：“不行，等表皮細胞培育出來患者可能已經撐不住了。”
這是一項比較新的技術，需要花費的時間和金錢成本都非常高，最主要的是，等待的週期太長了。
付貫廷等不了那麼久了。
……
程橙回家的時候依然是悶悶不樂的，她沒有如往常一樣跟林匙和呂千凝打招呼，自顧自地走進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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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匙和呂千凝面面相覷，眨眨眼睛。
少夫人怎麼了？
祁時後腳跟了進來，老婆今天連停車都不等他了，“心情不好”四個字就差刻在臉上了。
“少爺，少夫人她……”林匙指了指房間。
難道吵架了？
“沒事。”祁時擡手，制止了他的猜想。
他上了二樓，跟進了房間。
看見程橙趴在桌子上變成了一灘，一點生氣都沒有。
他覺得好笑，又有點心疼，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髮：“這麼不開心？發生什麼事可以跟我說嗎？”
程橙趴在桌子上，腦海中一直想着側躺在病牀上奄奄一息的少年。
“穿回來之後，我第一次感覺到這麼無能爲力。”
祁時：“嗯？”
他蹲在她面前，擡頭看她，認真聽她說話。
程橙坐起來看着他，眼底都是失落，垂着眼皮喃喃道：“我選這個專業和方向，以爲只用幫人變好看就可以了，沒想到會涉及到生命安全，而且當病患特別痛苦，只能依賴醫生，醫生又無能爲力的時候，那種感覺真的很揪心。”
“我以爲我想到了辦法，但是不行。”她失落地搖搖頭，“他等不到。”
她想到的方法有用，但是來不及。
太慢了。
祁時抓着她的手，摩挲着：“不是你的錯。”
程橙也知道，作爲一個見習醫生，她無需要爲這樣一個病患自責。
但是她也做不到坐視不理。
他站起來，拉着她的手，坐到了沙發上，程橙順勢抱着他的脖子，坐到他腿上，靠着他的肩，將一切重量都卸到他身上。
“和我說說？”
祁時摸摸她的後腦勺。
這個坐姿讓程橙很舒服，感覺好像什麼都不用去想，有人可以依賴的感覺真好。
她將付貫廷的情況簡單概括了一下，爲了保護患者信息，她並沒有提及他的名字。
“患者的皮膚創面達到85%，長出來的皮膚容易脫落，急需要植皮，創面過大，自身沒有什麼好皮膚可以大面積覆蓋，但是因爲有免疫系統功能疾病，所以不能植異體皮，自體細胞培育表皮需要時間。”祁時喃喃着她的話語，概括了最重要的問題。
“嗯。”程橙有氣無力地在他脖子上蹭了蹭，甚至手都懶得使勁，直接搭在他脖子上，讓他自覺把自己抱穩。
祁時想了想，問道：“其實他自己的皮膚還是有生長能力的，只是可能損傷太大，生長的速度慢，你知道的東西里面有沒有什麼方法是可以促進再生的？”
如果讓他自己的表皮細胞爭氣起來，不在體外培育，而是直接在皮膚上就可以培育了，時間是不是就縮短了？
祁時的話讓程橙陷入了沉思。
“促進再生？”她眸光閃動了下。
多年後是有一個詞語，大部分人都聽過，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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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體細胞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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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橙連覺都不睡就要去醫院。
祁時能怎麼辦？他只能奉陪。
但是大晚上的，讓老婆自己一個人去，他也不放心，於是也跟着一起去了，左右醫院那麼大，他就算不進病房，也到處都有地方可以待。
楚曄一直都在醫院，付貫廷的情況很糟糕，他暫時不能離開。
程橙跑得喘，一見到他，氣都來不及喘就說：“楚教授，自……自……自體細……”
“自體細胞再生技術。”祁時剛剛在車上就聽老婆說過了，此時只好替她開口，讓她好好喘口氣。
程橙的確得以喘氣，楚曄喃喃着他們說的這個詞語。
理解，但不算特別理解。
等程橙將這個技術內容向他剖析過後，作爲付貫廷的主治醫師，楚曄決定試試。
這個技術需要他們從付貫廷完好的頭部皮膚上取下一小塊皮樣，在準備好的酶溶液裏分解，制好再生上皮細胞懸浮液，再把懸液噴灑在患者的創面表面，促進創面癒合。
經過一夜的觀察之後，楚曄發現，噴灑的細胞是具有活性的。
他們利用了患者自身的其他皮膚細胞，節省了培育的過程，而這個技術，完全是可以修復缺損的皮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