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柔妃的驟然隕落在原本就不平靜的後宮中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浪潮,但是,這陣浪潮幷沒有能維持多久。
因爲就在柔妃被貶冷宮之後,太后覺得後宮人才實在雕零,便主動擬出懿旨,要求皇上暫且放下國事,以擴充後宮爲頭等要事。
太后懿旨一出,緊跟著便得到了朝堂上群臣的一致支持,紛紛上諫,要皇上以皇嗣爲重,擴充後宮,以保龍脉承傳。
皇上與太后群臣僵持好幾日之後,終於抵不過壓力,同意採選秀女入宮。原本是想定於明年三月開春進行,可是太后覺得到明年時間太長,便與禮部商量,於下月初旬便開始,先選一輪,由京裡的官員們推薦家中適齡女孩兒入宮。
這個消息一出,無疑是沸騰了整片京師,有人歡喜,有人憂。但不管喜憂,這件事就算是定了下來。
永和宮中,佟婉柔和桂嬤嬤小心翼翼的伺候著,生怕賢貴人哪兒看了不舒服,謹小慎微到就連賢貴人都覺得有些過頭了。
「你們幹什麼呀?不過就是選秀,我還不至於想不開。」
賢貴人放下手裡的茶杯,對連大氣兒都不敢喘的桂嬤嬤說道。
桂嬤嬤當即鬆了口氣,一早上憋得可難受了,佟婉柔見她如此,不禁抿唇笑道:
「嬤嬤也是擔心貴人,怕您對這個消息太過反彈罷了。」
賢貴人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反彈什麽呀,自古帝王有幾個會不選秀,不過咱們皇上晚了兩年罷了,我還不至於做那不切實際的夢。」
佟婉柔沒有說話,賢貴人見她這般,不禁問道:
「你後悔嗎?如果你沒有嫁給傅恆,說不定也能入宮。」
佟婉柔目光徑直看向了賢貴人,果斷的搖頭,說道:「我不想入宮,嫁給傅恒我一點都不後悔,如今更是覺得慶幸。」
賢貴人拍拍她的手背,說道:「你是個有頭腦的。真正幸福的女人,從來都不是出自後宮。」
桂嬤嬤聽了賢貴人這般消極的話,不禁凑上來說道:「貴人切不可氣餒,這天下多少女人都羨慕宮裡的女人,再說,您現在懷有身孕,皇上對您是寵愛有加,只要您能生出一個阿哥,那麽封妃指日可待。」
賢貴人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徑直言明道:「我希望她是個格格。」
「哎喲。」桂嬤嬤立刻低聲反駁道:「貴人怎麽能這麽想呢,要是個小阿哥該多好啊,咱們宮裡如今只有格格,阿哥却還是沒有的,生下來之後,定是得萬歲爺聖寵最隆,今後前途也是不可限量啊。」
賢貴人看桂嬤嬤說的正經,好像已經確定她肚中孩兒是個阿哥,都替他 想好了後事,不禁跟佟婉柔對視一眼,無奈的搖了搖頭,不再與她爭執著無聊的話題。
瑾蓉從外頭走入,拜見了賢貴人之後,便就拿出手裡的玉佩,對賢貴人說道:
「玉佩的主人找到了,是嘉寧殿一個太監的。他是三全子的同鄉,在三全子出事兒前,有好多人都看見過他們走在一起說道什麽。」
瑾蓉的話音剛落,桂嬤嬤就大聲咋呼起來:
「我就知道是齊妃指使的。要不然慎行司的鐵玉蘭也不會那樣著急的把三全子逼供而死。」
佟婉柔卻不如桂嬤嬤那樣大驚小怪,對瑾蓉冷靜問道:
「確定是那人的嗎?」
瑾蓉想了想後點點頭,說道:「應該確定,因爲我無意間將玉佩掉在那太監面前,他見著玉佩神情極其慌張,然後我又拿著玉佩去問認識他的人,有幾個都說,那玉佩他們曾見他戴過幾日,可是之後就又不戴了,所以,奴婢推斷,這玉佩就是那太監的。他以此利用熟悉水性的三全子作怪,事敗之後齊妃暗地裡使壞,讓鐵玉蘭對三全子下手。」
瑾蓉的分析令殿中幾人都不寒而栗,賢貴人嘆了口氣後,說道:
「算了,都別瞎猜了。三全子既然已經死了,那也是死無對證,就算真是齊妃暗中搗鬼,咱們也沒有證據。」
賢貴人的話叫衆人無可辯駁,便也就歇了下來。
佟婉柔與傅恒照例在正陽門外匯合,然後一同回家。
回家之後,李氏給他們做了酒釀,兩人回家喝了些之後,正要出門,佟婉柔和李氏就被嫡母瓜爾佳氏傳去了主院。
瓜爾佳氏最近低調很多,因爲她娘家被貶降級的事情,李榮保也十分不待見她。
李氏最近在府裡倒是風生水起,畢竟一個府裡,她擁有了丈夫的寵愛,擁有一個在御前當差的兒子,還有一個懷有身孕的貴人女兒,這些資本令她在府裡的地位水漲船高,誰見了她都不免要高看幾眼。
因此,這回瓜爾佳氏傳她們去主院還挺讓李氏感覺意外的。
去了之後,李氏和佟婉柔才發現,瓜爾佳氏請他們來真真就是赴那鴻門宴的。客堂之內坐的全是族裡的夫人小姐,一個個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們進門後的每一個動作。
佟婉柔只覺得頭皮一緊,心裡對瓜爾佳氏的意思有些明瞭,當即按下不動,見招拆招。
待李氏入座之後,瓜爾佳氏才緩緩開口道:
「皇上要開放選秀,這件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李氏神色如常點點頭:「是。」
瓜爾佳氏指了指下首處做的夫人小姐們,說道:「這些都是族裡要入宮的秀女,不管最終皇上留不留牌,我想著都應該讓你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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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婉柔偷著向後看了一眼,粗略估計了下,這裡少說也有二十多位小姐,竟然全都是富察家要送入宮的秀女,他們這哪兒是送秀女,簡直就是在送衣服啊。
李氏的臉色不變,依舊從容的說道:
「我一個側室見這些未來的娘娘做什麽呀,一切大夫人做主就好。」
瓜爾佳氏冷哼一聲:
「自然是我做主的,只是想要你來看一看,咱們富察今後可不會隻出一個貴人。先前有人不同意族裡送人入宮,如今可由不得她。」瓜爾佳氏指的是上回佟婉柔入宮的時候,族裡挑了五個艷麗的女子,可是都被賢貴人給打發回來,最終要了佟婉柔入宮這件事。
「……」
李氏和佟婉柔就這樣被打發了回來,婆媳倆走在花園小徑上,都覺得莫名其妙極了。
回到院子裡,傅恒正在捯飭他的鐘錶,佟婉柔驚見他竟然把鐘錶給裡裡外外全拆了出來,撲過去心疼道:
「相公,這可是寶貝,你怎麽說拆就拆了呢?」
傅恒看了她一眼,笑道:「皇上最近也在搗鼓這西洋鐘,我去圓明園找了一個洋人的教士教了教,這不回來拆了看看。」
佟婉柔雖然心疼,但也明白相公這也算是在做正經事,隨時隨地都要與上司保持步調一致的興趣。
傅恒拆了一會兒,見她無聊的坐在一旁,撑著下巴看著他,兩隻眼睛瞪的大大的,嘟著的翹嘴唇紅潤光澤,怎麽看怎麽誘人。
當即就將面前的東西收拾了,然後在下人端來的水盆裡洗了洗手,這才拉著佟婉柔上街玩兒去了。
成親這麽長時間,他算是摸清了小妻子的脾性,看著像是大家閨秀,其實骨子裡野得很,半點都不想受拘束,她也難得從宮裡出來,他也不忍心總是將她困在府裡,便叫福祿準備馬兒,他要帶她出去遛遛。
「小乖乖,爺現在帶你出去遛遛彎兒,晚上可得好好的服侍爺,知道嗎?」
傅恒不顧廳裡還有伺候的下人,對佟婉柔露骨的說了這麽一句話。
佟婉柔嚇得滿面通紅,對四周看了兩眼,便在傅恒的肩膀上重重的敲了幾下,對於這個永遠口無遮攔的相公,她可真是沒轍了。
兩隻小巧的拳頭被傅恒捏在手裡,搓了又搓,吃盡了豆腐,佟婉柔又羞又臊,急得直跳脚,可是手被傅恒牢牢的抓著,她又脫不開身,被逗弄的哭笑不得,最後只好求饒:
「相公,你就別欺負了。快些出去吧。」
傅恆湊近她耳邊耍無賴道:「叫好哥哥,我就帶你出去。」
「……」佟婉柔咬著下唇,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帥顔,故意唱反調般別過了腦袋,做出一副絕不屈服的模樣,却聽傅恒又道:
「你若不叫,那……咱們就直接回房玩兒吧,好哥哥我可是等不及了……」
「你!」佟婉柔被他逼得無可奈何,羞紅著臉指著他,良久才憋出兩個字來:
「無賴! 」
傅恒對於妻子的指責很是受用,乾脆就擺出一副真正無賴的樣子,佯裝要對佟婉柔上下其手的樣子。
佟婉柔嚇得雙腿一軟,快速的從傅恒的腋下鑽了出去,走到門外,對傅恒做了個鬼臉,然後不等傅恒,她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般,撒腿跑了。
傅恒反應過來,趕忙追了過去,邊跑邊喊:
「小乖乖,別跑呀!你還沒叫呢!」
「……」
兩人一路追鬧到了門邊,福祿已經將馬從馬厩裡牽出,正等著他們出去。
佟婉柔一路嬌笑跑跳,不時回頭對傅恒招手道:
「來呀來呀,來追我呀!你怎麼這麼笨,連我都追不到呀。」
傅恆雙手叉著腰站在原地不動,看著難得開懷的小妻子在陽光下的笑顏,簡直覺得這世上沒有比這再好的日子。
佟婉柔見他不動,知道他是故意在讓她,也不客氣,當即就轉身了,可是身子轉過去之後,就僵立當場,一動都不敢動了。
烏氏正鐵青著臉站在門邊看著她,似乎對她先前的舉動很是不滿,凝眉冷問:
「你看看你,還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嗎?放浪形骸,你的行為與坊間浪、女有何分別?」
佟婉柔被烏氏說的低下了個,傅恒見狀趕忙跑了過來,將佟婉柔護在身後,對烏氏說道:
「小婿參見岳母大……」
烏氏不等傅恆說完話,就一口將他衝的老遠:「誰是你岳母?我佟佳氏才沒有你這種庶子出身的女婿。」
佟婉柔從傅恒身後走出,對烏氏說道: 「額娘,您怎能這樣對我的夫君說話,他是我的夫君,若不是您的女婿,那麽您是否想要跟我斷絕母女關係?」
「……」
傅恒轉頭看了看佟婉柔,被她的相護之言感動,見她胸口起伏,確實是動了真怒般,不禁伸手在她後背輕拍,替她順氣。
烏氏被佟婉柔一句話噎的說不出話,憋了好久才對佟婉柔冷冷哼道:
「就是要斷絕母女關係,你也得替我把這件事做好了再斷!跟我上車!」
「……」
傅恆對烏氏已經徹底無語,他從未見過烏氏這樣任性的女人,對待自己女兒像對待一個毫不相干的機械,言語間滿是高傲的不屑,永遠都是一副高高在上,誰都比不過她的優越感,似乎覺得她是他們的女王,隨便說一句話,他們就必須遵從那般。
佟婉柔深吸一口氣,對烏氏說道:
「額娘,你的事恐怕我幫不了忙。佟家要送女兒入宮,我無法阻擋,但是同樣的,我也不會相助。我的主子是賢貴人,我永遠不會幫著其他秀女去爭寵的。即使她們是我的娘家姐妹,我也絕不會幫的。」
烏氏被佟婉柔這樣强硬著態度嗆了一口後,整個人又怒了:
「臭丫頭你這是第二次對我說這種混賬話了。是不是有人教唆?從前的你絕不敢這樣跟我說話!」
烏氏說著便將目光投向了一旁同樣震驚的傅恒,佟婉柔却攔到了傅恒跟前兒,阻斷了烏氏對傅恒的恨意目光,冷靜的說道:
「從前的我不是不敢,而是不願。從前您雖然對我嚴苛,但始終都是爲了我好,可是現在呢?不說上回您對我說了什麽,就這回您也不該這樣對我的相公說話。」
烏氏深吸一口氣,指著佟婉柔怒聲說道:
「臭丫頭翻了天了!我倒要看看這庶 子最後能給你什麼!不過是去宮裡做了一個小小貴人的奴才,就把你得意的忘了本。我告訴你,之前佟家是沒有機會入宮,我才會相求於你,如今皇上開放了選秀,我佟家多的是女兒入宮,來找你不過是想給你個機會懸崖勒馬,別到時候被人踩入泥地裡才爬來哀求我拉你一把。」
「……」
佟婉柔絕望的嘆了口氣,暗嘆額娘的天真與執迷不悟。轉過身去不再看她,傅恒將她抱在懷裡,對烏氏冷然抬了抬手,逐客的意思十分明瞭。
烏氏揚起了她高傲的頭,掀過衣擺就走下了石階,坐上佟家的翡翠馬車,絕塵而去。
第46章
整個金秋十月,內務府就忙翻了,因爲要趕著將儲秀宮修整出來,下月初的選秀迫在眉睫,總不能讓秀女們入了宮,却沒地兒住吧。
內務府忙活,永和宮倒是挺清閒。因爲有了柔妃的先例,現在宮裡到底平靜多了,就連一直喜歡來給賢貴人找茬兒的齊妃也沒了什麽動靜。
不過,她們如今肯定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選秀女這事上,畢竟這對後宮而言可是頭等的大事。
第一輪初賽,確定了七十二人,全是京城官員家的適齡小姐,因爲當今皇上還未立皇后,所以由久居慈寧宮的太后一同擇選。
整個十一月,宮裡幾乎沒別的事兒,宮人們聚在一起聊的也大多都是這些秀女的事情,誰家小姐留牌子了,誰家小姐被賜花了,誰家小姐長得如何,這些全都是人們茶餘飯後聊的話題。
永和宮雖不如外頭那般風靡,但每日都能從桂嬤嬤和瑾蓉口中得知一些消息,比如現在,桂嬤嬤一手拿著刺繡花樣,一邊就對橫臥在軟榻上看書的賢貴人說道:
「皇上推崇滿漢一家,今年的秀女中漢家出身的也有不少呢。王太傅家的嫡出二小姐王彩雲才貌雙全,作詩上尤爲出色,聽說是被皇上特別稱贊的。容貌生的也好。」
瑾蓉接著又說:「除了王小姐,還有好幾個出彩的呢。護軍統領家的三小姐富察凝烟,宣武將軍府的五小姐趙清兒,聽說佟姑姑本家也有兩位小姐特別出衆,就是那對雙生姐妹花,佟姑姑,佟家有一對雙生姐妹嗎?」
佟婉柔正在研究花茶,聽瑾蓉提到她,不禁抬頭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後,回道:「好像叔伯家是有一對雙生姐妹,可是我記得她們跟我是一般大的,這歲數來選秀是不是大了點?」
她的話讓瑾蓉和桂嬤嬤都不禁笑了起 來:「姑姑,你以為你今年多大,不過十七歲的年華,若不是你嫁人嫁的早,說不定也會被選入宮的。」
佟婉柔做出一副震驚的表情,連連搖頭:「我可不願意入宮。」
對於佟婉柔擺在臉上的嫌弃,就連賢貴人都不禁抬眼看了看她,放下了書本,說道:
「你們之中,也就只有婉柔是個頭腦清楚的。真以爲進了宮就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也不想想,爲了這地位,你得承受多少旁的女人根本無法想像的艱苦。」
佟婉柔對賢貴人笑了笑,說道:「貴人如今是騎虎難下,肚子裡有了龍種,也是咱們宮裡唯一的龍種,一個後宮的女人能熬到這地步也屬難得了,對吧,姐姐。」
佟婉柔在宮裡待時間長了,對賢貴人也沒了一開始的懼怕,而賢貴人也把她和桂嬤嬤當做是心腹親人,所以,她們幾個在一起的時候,說話是不用刻意注意什麽的,反正什麽都能說,就是偶爾調侃一下貴人,賢貴人也是不生氣的。
只見賢貴人嬌嗔的對佟婉柔橫了一眼,知道這小妮子叫自己姐姐就沒好事,不過,也是真心喜歡這孩子開朗正直,頭腦清晰的性格,她好像早就知道自己要的什麽,幷且一直堅持不懈的,往那個方向努力著。
「就你嘴貧,別給我逮著,撕爛你的嘴。」
賢貴人唇角帶笑的說道。
佟婉柔嚇得吐了吐舌,姿態可愛,完全沒有對外時,作爲掌事姑姑的端莊正經,三人有說有笑的度過了一個閒適的下午。
十一月結束之後,便正式進入到了臘月,天氣已然變得冰寒起來。
經過了一個月的甄選,最終入選的秀女有八名,太傅家的二小姐王彩雲,富察氏旁支護軍統領家的三小姐富察凝烟,宣武將軍五女趙清兒,佟佳氏的雙生姐妹佟嬌,佟妹,禮部侍郎獨女顧之芝,奉天府尹之女杜月娥,包衣驍騎參領之女馬佳香蘭。
這八名秀女入宮皆爲小主答應,住在儲秀宮中,等候一個月之後的侍寢,誰先誰後,誰高誰低,便在一個月之後初見分曉了。
臘月初十,是各府進行見宮之日。
佟婉柔因為身在宮裡,便打算趁著這一日,去見一見如今已是太妃的姐姐。每年也就只有今日,姐姐才可以從寢宮中出來,被安排見一見家人。
佟婉柔在前一天就開始準備,用自己的薪俸,從內務府買了好些木炭和棉布,糕點什麽的也做了好幾個食盒,數量之大,就連瑾蓉都不禁咋舌問道:
「哎喲,知道的說你去看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開宮單過呢,這都什麼呀?你姐姐是太妃,太妃宮裡還缺這些?」
佟婉柔看了一眼四周的幾個大筐,不禁說道:「她缺不缺我也不知道,只是看宮裡那些人的嘴臉,對待太妃未必會如正主子這般上心,反正我先帶了去,若是姐姐不要,我再搬回來,咱們永和宮自己用。」
瑾蓉搖頭:「到底是大家出來的,根本不在乎用錢。」
賢貴人正好從裡頭走出來遛彎兒,肚子已經像個小簸籮般扣在肚子上,整個人在佟婉柔一日三餐外加宵夜的伺候之下,也圓潤了許多,看著氣色好極了。
只見她挺著肚子,由桂嬤嬤攙扶著走過來,許是聽見了佟婉柔她們先前的對話,對佟婉柔說道:
「這些東西怕是用的著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宮裡的人未必會將先帝遺孀們當個主子伺候著,我曾見過一個一身衣服傳了好幾個寒暑都未曾更換的太婕妤。倒不是皇上對她們苛待,而是實在是人數太多了。無法一一照料的全。」
佟婉柔想像著賢貴人口中那個幾個寒暑都沒有衣服更換的太婕妤,不禁覺得心中一陣悲凉,輕嘆了口氣,决定再去給姐姐多裁幾塊棉布來。
去年她曾跟著額娘入宮,額娘給姐姐不過就準備了些果子蜜餞,她以爲宮裡什麽都有,什麽都不缺,其實,她從去年就看出了,姐姐手上戴的東西越來越少了,可是她却從未對家裡提出任何要求。
見宮是從巳時開始的,佟婉柔是永和宮的掌事姑姑,她卯時便差了兩個小太監去到了見宮之地,從宮殿後門入了內,見到了早早就坐在等候席上的佟玉柔。
佟玉柔身上穿的雖不是去年一款冬衣,可是,却也看得出來是早年間做的。
從前絕美的容貌在宮中變得憔悴不堪,許是爲了讓自己看起來好一些,才在臉頰上擦了些胭脂,可是與她蒼白的臉色對應起來,却顯得更加刻意,讓人心中難過。
她看見佟婉柔從後門走入,先是一驚,然後才迎了上去,對佟婉柔問道:
「你如何會在宮裡出現?」
佟婉柔記得她小時候,姐姐就一直唱歌給她聽,聲音如黃鸝鳥般動人,可是,現在她的聲音也沙啞了,再不服從前的清亮。
佟婉柔忍不住眼泪就掉了下來,佟玉柔將她拉到一邊,此時見宮處雖來了不少人,大家都在期待著時辰到了之後,一年一度的親人見面。
佟婉柔將自己入宮的經歷簡單的說給佟玉柔聽了,佟玉柔只大大的鬆了口氣,對佟婉柔說道:
「在宮裡做事都比入宮做娘娘要强。」
佟婉柔知道,先前佟玉柔定是以爲她也是這批被選入宮的秀女,心中替她擔心,又捏了捏姐姐的手脚,對她說道:
「你在宮裡過的可好?雖然我也入了宮,可是我却沒有資格前去探望你,只好等到今日。」
佟玉柔幽幽的嘆了口氣:「有什麼好不好的。不過是得過且過罷了。」
佟婉柔動容:「日子……很難熬嗎?」
「……」
佟玉柔沒有說話,良久後,才咬唇問了一句:「我上回跟額娘說,想叫她能不能替我找一找人,讓我去青雲寺出家,她替我辦了嗎?」
去年的見宮,是烏氏與佟玉柔在交談的,佟婉柔只能在外頭,遠遠的看一眼姐姐,幷不知道她對烏氏的囑咐,看著姐姐期盼的目光,佟婉柔不忍讓她失望,點頭說道:
「聽說……在辦了。額娘那天回去就找人了,可是你也知道,佟家只不過是看著顯赫,其實就是個空架子,好些人根本咱家的帳,要不,你再等等。」
佟玉柔看著佟婉柔,唇角微動,像是想說什麽,却又說不出口,猶豫了半天後,終於只是點了點頭,認命道:
「好。也只得如此了。」
佟婉柔見她這樣,心裡簡直難受極了。從前那樣意氣風發,活潑愛笑的姐姐,在宮裡過了十年,就猶如老婦般消極憔悴,這宮裡到底是個怎樣的吃人牢籠。
姐姐請求母親找人讓她出家,這是對生活徹底絕望了的想法,寧願去宮外做尼姑,也不願困在這孤寂無緣的皇宮中。
可是,額娘又怎麽可能會去替她找人出宮呢?他們巴不得佟家女兒在宮裡越多越好,恨不得將所有的女兒全都送入宮裡讓主子挑選,哪怕是在做個奴才,在他們看來,都比在宮外過的風生水起要好。
將自己準備的東西交給了姐姐,交代那幾個小太監替她送去宮裡,然後姐妹倆告別之時,佟婉柔又往佟玉柔手中塞了兩張一百兩的銀票,這是她入宮時,傅恒給她傍身用的,她一直都沒有機會用到,這是便給了姐姐。
佟玉柔猶豫了一會兒,便也沒有推辭,又伸手在佟婉柔的臉頰上摸了幾下,這才轉身離去。
呼呼的風吹了過來,佟玉柔縮著肩頭,將身上那條陳舊的薄氈子裹了又裹,這才迎著寒風,往自己的宮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