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上好了,徐芷留在屋裏照顧蕭玉夜起,這段時日已經給人家夠添麻煩的了。
折騰了一整晚,徐芷根本睡不着,眼見着燒得熱鬧的炭火涼冷下去,東方的天幕漸漸泛出了紅光。而他好像也一夜都沒有睡實,時不時地痙攣,偶爾發狠,猛地捏緊手指,不多時,又頹然地鬆開,似乎在做些不太好的夢。
好在天終於亮了。
夜雪過後放大晴,村子裏跑過一羣戲雪的孩童,爽朗的嬉鬧聲穿過重門,擊落了院子中幾朵孤絕的寒花。
屋門被推開,一只獵狗撒着歡地竄了出來,奔到庭中的雪地裏,撲棱起了一叢叢雪粉,門前掃雪的獵戶大哥放下掃帚,從袖裏取出一塊乾肉招呼它過來喫,那狗兒歡天喜地地湊過來,仰頭剛要張口,聽見門後腳步聲,又縮了脖子,朝後頭退了幾步,在獵戶大哥的身後匍匐下來。
蕭玉在攙扶下可以出門了,天冷徐芷給他多加了幾件厚實的外衣,臃腫的模樣取悅了徐芷,臉上掛滿笑意,遭到了蕭玉一記白眼,除去他那張臉,這一身的鄉村氣息毫無違和感。這對夫妻善良也很熱情,憨厚的老實人,對他們這兩個外人沒有一點防備,沒有城裏的道貌岸然虛與委蛇,他們有一個可愛的兒子,如今已有三歲,靠山上的獵物過活。
這大嫂在家裏種些瓜果,早些喫的清粥小菜,是與其他戶人家交換得來,家家戶戶都是如此,今日換這些,明日換那些,在這與世無爭的小村莊裏日子過得也舒坦。
剛來的時候,村子裏的人紛紛勸道不能讓外人久呆,擾亂了這村子裏的安靜,但聽說了他們的身世後就頗爲同情的說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都是些可憐人。
“阿寧姐姐,要不要一起玩?”三歲孩童戴着一副破舊的手套,捧着白濛濛的雪,笑嘻嘻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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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在一旁,無奈地點了點孩童的額頭,說:“姐姐的手還沒好呢,自己上一邊找二狗子玩去。”
“無事,手已經不疼了。”徐芷在這還未見過雪,從裏間搬來一張椅子讓蕭玉坐下,興致勃勃地說:“你在這坐着,我去瞅瞅,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雪呢。”
漫天白雪中,一大一小的身影蹲着,揉着雪球來回嬉鬧。
蕭玉捧着熱茶,這是徐芷剛剛塞在他手裏,怕他冷。
安逸的現下想起了往日的陰謀算計,朝堂上爾虞我詐,可能生而爲國,手中的權貴極爲重要。
身如飛蓬煙絮的下等人,諸如席銀,太容易醉在這一派觸手可及,卻實屬虛妄的盛景之中。可再好的華城,幾經戰火,被遺棄,被荒廢,然後又被別有用心地扶起,折騰下來,多多少少,都會落下傷病的根子。
只是因爲它在當下人物的手中重獲新生,尚顯年輕,纔沒有被身在城中的人,輕易看出破綻。然而,人和城的宿命有的時候是相關聯的。
因此總有一個人知道,如何用華衣遮蔽身上的瘡痍,
也總有一個人感受得到,春來冰化,如履薄冰,疾步岸上之時,那雙腿顫慄的恐懼。
人長此以往都有些孤獨,而這未嘗不是見好事,人一旦有了軟肋就會破綻百出。
直到他遇見了她,貪生怕死卻又膽大包天。
抱着她跳崖時,她沒有尖叫謾罵,只是牢牢地抓着他,小臉煞白埋在他頸側,突然又不捨得她死了,用盡最後一點內力,踩着崖邊上的碎石,藉助力道緩衝,不至於傷及肺腑。
他想要看破她的真實面目,她是徐家人卻幫着他這個敵人辦事,此行意欲何爲。
然而,當他以爲,威逼利佑甚至下毒可以輕而易舉地摘掉她的面具,露出其兇悍的本質時,令他不解的是,除了切切實實的令她感到懼意,他什麼也沒有逼出來。
徐芷好像就是那樣愚蠢無知的一個人,不識毒,捏不穩刀,還不識字,貪圖零星半點的錢財,不知道自己被誰利用了,也不知道自己攪起了多麼深的漩渦。一切只是爲了想要逃離他的身邊,逃離整個南朝。
她不知道的是,一旦離開又有誰會保得住她,徐家和蕭家的仇敵不計其數,人人都想要他們死,當一個跟他們關係親密之人落單時,誰還會放過她?
她不知道他的過去,也不知道他的當下,像一只溫順的貓兒,就算對她不好也會自覺湊上前來。
可是,這樣也好。
孤獨得太久了,蕭玉此時,很想找個人,陪他一起,在一方地界內,什麼話都不說,什麼事都不要想,安安靜靜地一起,養一養彼此滿身的傷。
—
“報告將軍,這裏裏外外全都搜過了,並未發現任何屍骨。”一行人已經在這低下搜尋好幾日,一直無所獲,還差點跟皇上派遣的禁軍撞上。
徐川咬着牙,這懸崖有百丈之高,就算不死也斷然不會走遠,莫不是被人救了?救援不可能這麼快,除非—
“到這附近村莊裏問問,看看這段時日有誰上山打獵,通通抓起來好好盤問。”
“是。”
與此同時蕭焰帶領的禁軍也在這附近搜尋,據當時目睹的那名士兵所說就在這個地方,這幾天像只無頭蒼蠅一般到處查看,依舊未發現任何蹤跡。
根據現場痕跡來看,除了他們還有一隊人馬在附近,應該就是兇手。
得快些了,沒找到屍骨就說明還不是最糟糕的結果,不然兇手要是先找到,那兩個重傷之人不是任人宰割嗎。
過後的三日。
蕭玉背後的傷口開始結痂,有的時候癢得厲害。
可是對他而言,痛卻比癢好忍受,於是他反而很倚賴上藥時,那藥粉滲入皮膚的痛感。
徐芷身上的傷卻好的很慢,也不敢跟任何人說,一個人傻傻的忍着,怕大夫知道她身上的毒會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手臂上的傷口一道卻起了炎症,一日比一日腫得厲害。不知是跟身上的毒有關,藥對她並無太大作用。
燕王遇害,宮城人心惶惶,內城裏也不得安寧,有人說刺客背後之人就在京都裏,中領軍內禁軍掛着鐐銬鐵索日夜在城中搜索,魚鱗編甲反射着天光火光,無數從永樂裏各處高門大宅前掠過,連高官車架,都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