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鳳府,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起了個大早,紛紛往牡丹院聚了去。
原本依着鳳瑾元和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到普渡寺去請高僧上門做場法事,一來爲沉魚超度,二來也去去家裏的穢氣。可是這一場雨嚇得太大,往普渡寺去的官道被沖毀了一截,任何車量都無法經過。
高僧沒請來,老太太便做主請了四個民間的法師,不管靈不靈,反正也就是那個意思。
牡丹院兒的堂廳已經被佈置成法事現場,四個法師原地待命,就等着時辰一到便開始唸經超度。
鳳家人集中過來時,已經有蠟燭點起來了,法師說那叫引路燈,是用來引死去的人往黃泉路上走的。
韓氏有些害怕,被勸着回了玉蘭院兒去,老太太就站在堂廳門口往外看,看了一會兒便問鳳瑾元:“這麼大的雨,還能行刑麼?”
鳳瑾元咬着牙道:“聽說是九殿下親自監斬。”
老太太一聽這話就知道沒戲了,長嘆一聲,又埋怨起鳳瑾元來:“虧你從前還是丞相,怎的就連這個局勢都看不清楚!鳳家該指望的人從來都不是沉魚,而是阿珩啊!如果咱們能對阿珩好一點,鳳家現在指不定有多風光。”老太太有句話就沒往出說,放着一個跟當今聖上叫着父皇,又幫着大順練兵鍊鋼的女兒不寵着,非得去寵鳳沉魚那個小踐人,他們真的是睜眼瞎!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何忠穿着蓑衣頂着斗笠跑了進來,急稟道:“法場那邊已經搭起來,府上派去打探的人傳來消息說,九殿下親自監斬,大小姐已經從衙門往法場那邊押送了。”
鳳瑾元晃了幾晃,眼淚差點沒掉下來。畢竟是他養了十幾年,又疼了這麼多年的女兒,說不心疼那是假的。可是老太太告訴他:“把你對那小踐人的憐憫都給我收起來!今日之後,把鳳沉魚從鳳家的族譜裏給我除了去,鳳家沒有這樣的女兒!”
鳳瑾元咬牙,不得不提醒老太太一個事實——“是鳳羽珩給沉魚動了手腳。”
這話一下就被正好走過來的想容聽見,她腳步停下,特別不解地看着她父親,問了句:“大姐姐要是不跟大哥哥做了那種齷齪的事,二姐姐就是想動手腳,也沒那個機會。父親,大姐姐到底許了你什麼好,能讓你在被降官收府之後,還能這樣待她?難道這世上就只有她一個人是你的女兒嗎?那二姐姐算什麼?我和粉黛又算什麼?”
想容這幾日火氣莫名的大,一次次的給老太太話聽、給鳳瑾元話聽,現在又敢大聲的質問了!鳳瑾元氣得一個耳刮子就扇了過去,一下就把想容給打得撲倒在地。
安氏嚇得趕緊過去扶,火氣也上了來——“就爲了那個敗壞門風喪盡天良的鳳沉魚,老爺是要把府裏所有的孩子都給打死嗎?”
“你把嘴給我閉上!”鳳瑾元大吼:“一個妾,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再胡鬧下去,別怪我休你出門!”
“休就休!”想容從地上爬起來,仰着小下巴瞪他父親:“與其在這座無情無義的府裏受氣一輩子,到不如放我孃親自由。”她乾脆連姨娘都不叫了,直接就跟安氏叫孃親。
鳳瑾元氣得全身都哆嗦,他真想把安氏給休了算了,可他也知道,一旦這樣做,那便坐實了他爲了沉魚而不顧其它人的事實。一個將死之人,他再心疼,也是沒有意義了。
老太太冷哼一聲,瞪了一眼想容和安氏,沒說什麼,到是衝着鳳瑾元道:“好好想想你的將來,好好這一大家子的將來!”
鳳瑾元大吼一聲:“每天都在想!”然後一把抓過那何忠,吼道:“去把鳳羽珩那個小踐人給我過來,讓她給她大姐姐磕頭送行!”
程氏姐妹站得雖遠些,可還是把他的話都聽到耳朵裏,兩姐妹對視一眼,就聽程君曼道:“老爺,縣主是您的女兒,更是九皇子未來的正妃,您這一口一個小踐人的,是叫誰呢?”她話語冰冷,伴了外頭打來的一道驚雷,直把個鳳瑾元給打得瞬間清醒了許多。
他敢罵想容,敢罵安氏,甚至從前也敢給康頤臉色看。但對程氏姐妹,卻是不敢有半點怠慢和不敬。老太太也是一樣,此時一聽程君曼說話了,趕緊幫着鳳瑾元打圓場:“他也是一時氣急,被氣糊塗了。”
程君美也開了口,她性子從來都比姐姐直一些,說出來的話就沒有那麼客氣:“來鳳府之前姑母就說了,我們姐妹這一生的依靠不會是老爺,而是縣主,所以,請老爺即便對縣主有些什麼想法,最好也悶在心裏,說出來被我們聽到了,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說走了句,傳到宮裏去。”
程君曼拉了她一把,道:“快別這麼說,咱們現在寄人籬下,保命纔是要緊。”這話說得更狠,意思就說萬一什麼時候鳳瑾元也對她們下殺手怎麼辦?
老太太一聽,趕緊搖手:“不會不會,你們是瑾元的正妻和平妻,鳳家今後的安危和榮辱,還要指望着你們呢。”一邊說一邊給鳳瑾元使眼色,可惜,鳳瑾元實在是沒有應對的心情。
何忠這時衝算從鳳瑾元的手裏逃離開,咳了兩聲,才道:“奴才就是去請也根本就請不來,聽說二小姐一早就離府了,說是到法場去觀刑。”
“什麼?”鳳瑾元差點兒沒把一口牙都給咬碎了,“那小踐……那丫頭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她大姐姐被腰斬,她居然能去觀刑?”
“爲什麼不能?”想容幽幽地說:“當初大姐姐一次又一次想要殺人時,父親怎麼不問問她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還有,父親,您的心又是什麼做的呢?”這丫頭打從許了步聰那門婚事之後,也不怎麼的,竟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勢,再也不怕鳳家的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被打被罰都毫不在意。就像此刻,一番話扔下,竟是甩開安氏,大步往外走了去,就聽到已經走進雨裏的人說了聲:“我也要去看看!”然後腳步加快,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安氏嚇壞了,就準備也衝出去找,卻被鳳瑾元一把就給抓了住。鳳羽珩他不敢再罵再說,可想容卻是沒有什麼後臺背景的,一時間,這個當父親的把對二女兒的恨全部都轉嫁到三女兒身上,惡狠狠地跟安氏說:“不許去追!她最好死在外頭!”然後一回身對着下人道:“把她給我捆起來!哪也不準去!”
任何安氏如何掙扎哭喊,都抵不過四個大力婆子的捆綁,甚至嘴裏都被塞了抹布,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老太太心裏也煩躁,問何忠:“時辰是不是差不多了?”
何忠說:“還有半個時辰。”
老太太不願再等,催着那幾個法師說:“咱們現在就開始吧!”
法師們就是拿錢辦事,東家說什麼時候開始那就是什麼時候開始。於是,無數只蠟燭點燃,靈幡挑起,手裏搖鈴大響,唸經聲齊出,四人圍着堂廳就轉悠起來。
鳳家其它人也不再說話,於一旁靜靜站立,人人都在心裏唸叨着,希望鳳沉魚的死是鳳家劫難的終結,再也不要繼續下去了。
想容出府時,也不知道是誰遞了一把傘給她,她就撐着傘一路往法場的方向狂奔,還沒等跑出巷子傘就已經被風颳得散了骨架。想容乾脆把傘一丟,腳步又加快了些。
要不怎麼說人總得是在某些特殊的環境下才能激發出潛能呢,想容這個柔弱膽小的性子,要是沒有後來鳳羽珩一點點教着,沒有鳳家一次次相逼,沒有步家婚約的刺激,沒有這場大雨,只怕她一輩子也幹不出這種在暴雨裏狂奔的事來,更何況還是跟鳳瑾元吵了一架之後的離家出走。
想容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摔了一次又一次,摔倒就再爬起來,拼命的往前跑。跑着跑着,身邊忽然有輛馬車經過,她躲閃不及,被馬車帶得一個咧斜,眼瞅着人就往車輪子底下倒了去。
她嚇壞了,努力地平衡身體,卻終究是徒勞。散亂開的頭髮攪到了輪子裏,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人趴到地上,脖子前伸,想容閉上眼,幾乎都能感覺得到那車輪子貼上自己的脖頸。
卻在這時,那馬車突然間就停了下來,馬兒的嘶鳴聲在雨中響起,馬車卻像是被定了身一樣,一動不動。緊接着,好像有個人蹲到了她身旁,伸出手把她的頭髮從車輪裏解下來,再去託她的肩和臉頰。
想容鬆了口氣,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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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睜開眼去看看是誰救了自己,可她此時是仰着面的,雨太大,眼睛根本就沒辦法睜開。但手卻因恐懼而下意識地胡亂動着,動了幾下便被那人抓住,然後整個人竟被人抱了起來。
這時,有個女子的聲音傳了來——“快點,時辰就要到了!”
救她的人抱着她上了馬車,大雨終於被車廂隔住,想容聽到有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是一個男聲道:“下這麼大的雨,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面跑?”
她眼睛還未及睜開,卻在聽到這句話時脣角不自覺地上揚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