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不願意去私塾,分明就是知道私塾要收錢,而他們連喫飯穿衣都成問題,更遑論給私塾先生的節禮了。
他想到這裏,看着林安,到底有些愧疚,面上卻是哼了一聲道:“反正你也不願意學醫術,倒不如早點出去賺錢去,還能孝敬爲師。”
當初他也曾經不甘心,試圖將自己這一身本領教給寧安,然而這臭小子偏偏不願意,莊子期後來便也只能放棄。
誰知現在,卻發現他竟然在別的地方如此有天分。
莊子期一時不知是該氣還是該嘆了。
不管他心思如何,林安卻是笑的冒着傻氣:“師父放心,我必然會好好兒孝敬您的!”
見他這模樣,莊子期心中越發長嘆一口氣,繼而擺手道:“去去去,喫飽了就回屋看着明兒去。”
得了莊子期的話,林安嘿然一笑,復又謝過了莊子期,這才轉身去了正房中。
待得飯桌上只剩下他跟顧九二人,莊子期纔有些神情不大自然道:“多謝。”
天上哪兒有什麼掉餡餅的事情,分明就是顧九自己扔下了一個餡餅,來救濟他們師徒罷了。
莊子期心知肚明,偏偏這個佑惑着實有些大,他拒絕不得。
若是好處是他的,莊子期尚且可以不動心,偏偏那好處對林安來說是實打實的。
那書齋莊子期是去過的,自然知道里面羅列了各行各業的書籍。
林安去了之後,但凡肯沉下心來用功看書,想學不出名堂都難。
更何況,那書齋的老闆還是一個老秀才,這就相當於一個天然的老師了。
莊子期想到這裏,更覺得心中嘆息,這些年來,他自認一顆心已經被炎涼世態打磨的冷了,卻未曾想到,會遇到這樣一個小姑娘,來讓他堅冰似的心開始融化。
聽得莊子期的道謝,顧九笑的坦然:“先生莫要謝我,我是商戶出身,可是從不做虧本買賣的。再說了,您也幫了我的大忙不是麼?”
莊子期這些年來冷臉跟人說話習慣了,心內感動反倒是不擅長表達,只是他心裏存着感激,對顧念藍看診越發上心了幾分。
顧九看在眼裏,心中也有些歡喜。她做這些倒是從未指望過有什麼回報,只是人待她好一分,她便想十倍還之。
如今得了意外之喜,雖說不指望日後會如何,但眼下見到莊子期待她們的心明顯真誠了許多,也忍不住開心。
至少這讓她覺得,她以一腔真誠待人,所得到的並不都是惡果。
待得傍晚顧九要走時,莊子期又遞給了她一個藥包,道:“回去讓你丫鬟熬了,夜裏服下,可緩疼痛。”
顧九先是一愣,復又反應過來,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吶吶道:“先生怎麼知道?”
莊子期咳嗽了一聲,有些不大自在道:“我望聞問切的本事,還沒丟完呢。”
其實從她那日過來,莊子期就看出來了,不然的話,他讓顧九搗鼓那些藥材做什麼?
那些藥材的粉末吸入之後,其實也是方子,可以緩解她的疼痛的。
只是這丫頭大抵是心大,所以並未發現她這兩日臉色都好了許多,疼的捂小腹的動作也少了。
顧九聞言,感激的行禮道謝,又讓白朮拿好藥材,方纔跟他告辭:“多謝先生,那我便先回去了。”
待得顧九走後,莊子期纔回了房中,就見林安正抱着明兒在玩兒,一旁的顧念藍則是拿自己的髮帶在逗着小明兒。
房中幾個孩子歡聲笑語,因着天黑,室內點着燭火,莫名的讓莊子期覺得有些安心。
他半生飄搖,半截身子都已經入土的人,卻在如今,再次感受到了家的感覺。
莊子期的眼眶,一時有些發熱。
……
這些時日,顧九跟着莊子期身邊學醫術,雖說離精通還遠着,但好歹也算是知道了一些最基礎的東西。
尤其是鼻子,比尋常時候靈敏了不少。去聽書網
晚間丫鬟將熬好的藥端上來時,顧九聞到那味道就怔了一瞬,旋即垂眸笑了起來:“這位老先生,還真是一個口不應心的。”
面上瞧着,不知他有多嫌棄自己,但其實,竟然早就讓她接觸了那些藥物來剋制她的疼痛了。
怪不得她這兩日疼痛都減輕了不少,原先還以爲是白日裏集中注意力的緣故纔不疼的,不想竟是莊子期已然讓她變相用藥了。
白朮端着一碟糖漬蜜餞進來,見她端着碗發呆,還以爲她是怕哭,頓時笑着道:“小姐,您快趁熱把藥喝了,我給您端了蜜餞。”
聞言,顧九這纔回過神兒來,笑着點了頭,纔將藥碗端了起來,就見秦崢走了進來。
春日的夜裏,涼氣襲人的風裏已經夾雜了些微的暖意,交融之間竟也分外和諧。
夜色中有花香襲人,沾染到了秦崢的衣襟上,連帶着他的身上都裹挾了幾分香味兒來。
花香馥郁遮蓋不住他的佛香嫋嫋,二者混合在一起,非但不覺得相沖,反而讓人聞着想要追尋蹤跡。
顧九嗅到味道,下意識擡起頭來,正跟他對視上。
自從前日那樣尷尬之後,這是顧九頭一次見到秦崢。
那夜的事情歷歷在目,顧九一時有些羞赧,忘記了嘴裏還有一口苦澀的藥汁。
直到嘴裏藥味兒的苦澀越發濃郁起來,纔將顧九的神智換回,那苦味兒讓她忍不住蹙眉,垂眸幾口將藥喝完,又往嘴裏塞了一顆蜜餞。
還是秦崢先開口問道:“不舒服?”
顧九嘴裏含着蜜餞,搖了搖頭,待得那苦澀味道去了幾分,方纔道:“不是,補藥。”
她隨意扯了個藉口,好在秦崢也只是隨口問問罷了,因此當下便點頭道:“嗯。”
他說着,一面走到桌案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眼見得他三兩口飲盡一杯茶水,顧九不由得心中腹誹,這頂級的君山銀針到了他的嘴裏,倒像是牛噍牡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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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這樣想着,卻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秦崢。
房中的燭火通明,八角琉璃宮燈在頭頂散下光芒,將室內映照的如同白晝。
這樣燈火通明的室內,秦崢眼下的青黑也無處可逃,被照的一清二楚。
見他滿臉都是難以掩飾的疲憊,顧九原先要說的話也盡數嚥了下去,好一會兒才問道:“世子可喫過晚飯了麼?”
她下意識問了這句,待得出口之後又有些後悔,他向來不喜歡人問這些的,哪怕是關心。
然而下一刻,卻聽得秦崢搖頭道:“還不曾。”
顧九微微一頓,繼而吩咐丫鬟去備晚膳。
秦崢也沒有拒絕,只是將杯中茶水飲盡,復又誇讚了一句:“極品的君山銀針,你這兒好東西倒是不少。”
誠然,顧九這房內瞧着古樸,可實則樁樁件件都價值不菲。顧家只這一個女兒,陪嫁之物自然盡善盡美,諸多都是千金難求的。
聞言,顧九微微一笑,道:“世子若是喜歡,待會讓丫鬟給您包一些送書房去。”
秦崢擺手道了不必,又道了謝,二人一時無話。
顧九喝藥半日,尚且覺得那苦澀還未曾散去,一連往嘴裏塞了好幾顆蜜餞,嘴巴里鼓鼓囊囊的。
秦崢餘光看見,不由得有些莞爾。
這人倒像只小倉鼠。
幸好顧九並不知他心中所想,否則難保心中一頓腹誹——畢竟她不敢明面上罵人,只能在心裏唸叨幾句。
秦崢喫飯的時候,從不喜歡人伺候着。
丫鬟佈菜之後便下去了,他一個人坐在外室安安靜靜的喫着,一舉一動都十分的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