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母女倆免不了又是一通抱頭痛哭,互訴衷腸。
蘇嫿握着母親的手,看着她曾經細白的手指變得粗糙,甚至骨節都變大了一圈,不難猜母親經歷了什麼,心疼的無以復加,淚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娘,我一定要想辦法將你從宮中救出來。”
沈清秋拿出帕子,輕柔地給女兒抹着眼淚,“不哭,娘沒事,司苑局的日子跟浣衣局比,已經好很多了。”
沈清秋已經知道,她能去司苑局都是靳世子的功勞,世子跟蘇家非親非故,女兒付出了什麼,她心裏清楚。
她如珠如玉捧在手心的女兒,現在只能在人身邊做個婢妾,連外室都不如。
沈清秋邊說話,邊掉眼淚,“說到底,都是娘拖累了你,若是那時沒將你過繼到蘇家,你現在依舊在沈家做着嬌小姐。”
蘇嫿緊緊握着孃親的手,嗓子都哭啞了。
“娘,您說的是什麼話,姨母生下我沒多久就去了,我連自己親爹是誰都不知道,外祖母不喜歡我,將我記在舅舅名下,我在沈家的日子並不好過。”
“四歲那年,若不是您和爹爹將我抱到蘇家,我就是個沒爹疼,沒娘愛的孩子。”
蘇嫿幫孃親擦掉眼淚,輕輕將頭靠在沈清秋身上,像小時候那樣抱着跟她撒嬌。
“娘、娘……”
沈清秋聽着這幾聲軟軟糯糯的“娘”,心裏更不是滋味。
因爲嫿嫿爹的緣故,母親一直不喜歡她,寄人籬下的孩子,從小就比別的孩子懂事,明明在孃親懷中撒嬌的年紀,她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
那一年,她成親三年無所出,便和夫君商量將嫿嫿抱過來養,本想給她一個“官家小姐”的身份,誰曾想卻害了她。
這一切,都怨謝玉瑾!
沈清秋胸中泛起了恨意,“嫿嫿,謝玉瑾那個狗東西有沒有爲難你。”
蘇嫿遲疑了一下,從沈清秋懷中擡起頭。
“沒有。”
她不想讓母親徒增擔心,又道,“他已經將蘇家害成這樣了,還想怎樣。”
沈清秋輕柔地將女兒的碎髮別在耳後,“那就好,你在靳世子身邊,諒那狗東西也不敢。”
她看着女兒這張豔若芙蕖的小臉,不禁感慨,萬幸她遇見了靳世子,若是落到別人手中,說不定會爲了攀附權貴,將她送來送去。
真要是那樣,她就是一頭撞死,也沒臉下九泉見姐姐。
沈清秋在宮中這段日子,想起來七年前的一件舊事,忍不住提醒她。
“嫿嫿,你要提防謝玉瑾,娘懷疑,他害蘇家不僅是狼心狗肺、攀附權貴那麼簡單。”
蘇嫿對謝玉瑾的惡毒和下踐早已有所瞭解,但是直覺告訴她,娘有話說。
“娘,您想跟女兒說什麼。”
沈清秋道,“謝玉瑾他爹謝淵時,原本就是你爹身邊的一個師爺,七年前湖匪猖獗,導致漕運中斷,謝淵時孤身獨舟,去找應寶湖的匪頭談判,沒想到卻死在了湖匪手中。”
“娘懷疑,謝玉瑾是將他爹的死,記在了你爹的頭上。”
蘇嫿問道,“難道是爹爹派謝淵時去的。”
沈清秋搖搖頭,“娘記不清了,不過,此舉與送死無二,你爹那個人一向謹慎,又體恤下屬,怎麼會將人往火坑裏推。”
蘇嫿也覺得爹爹不是那樣的人,否則也不會在揚州這種富饒之地,連任那麼多年。
況且,爹爹若真的害了謝淵時,怎麼還會資助謝玉瑾,甚至還招他爲婿,那不是養虎爲患嗎。
她一個深閨女子都明白這個道理,爹爹爲官多年,又怎麼會不懂。
“娘,我知道了,我會多加小心。”
就在此時,蘇嫿聽見“咚、咚”敲車壁的聲音,接着白德耀的聲音在外響起。
“蘇小姐,蘇夫人,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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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秋聞言,猛地將蘇嫿抱在懷中,千言萬語,匯聚成含淚的兩個字。
“嫿嫿……”
抄家前一個月,兒子蘇澄和蘇澈去了武當山跟郭道長習武,算是半個出家人,朝廷拿他沒辦法。
她不擔心兒子,就擔心女兒。
蘇嫿反手抱住孃親,將臉埋在她身上,貪婪地吮吸着孃親身上的味道。
孃親總是這麼香,可是孃親瘦了好多,身子都單薄了。
再怎麼不捨,也有分開的時候。
宮門口,蘇嫿含淚告別了孃親,直到上了馬車,雙眼還是霧濛濛的。
半晌,她擡眸叫了一聲對面的人。
“爺。”
這一聲“爺”叫得淒涼婉轉,靳珩立即擡眸看她。
蘇嫿眼尾染紅暈,睫毛掛淚珠,像是江南多情的煙雨,真真是我見猶憐。
只一眼,靳珩的心就顫了。
“你說。”
蘇嫿喉頭一哽,卻沒有哭,只是紅着眼睛看着他。
“爺,能不能將我娘從宮裏換出來,她身子不好,我怕日子長了……我就沒有娘了。”
蘇嫿眸間盡是哀哀欲絕,說到最後,更是咬着脣不讓自己哭出來。
靳珩的心,倏地一緊。
“我想想辦法。”
他明知道這樣會破壞他的計劃,還是答應了。
誰讓他自己也沒了孃親呢,不想這世上再多一個可憐人。
蘇嫿眼眶一熱,欲落不落的淚珠終於滾下,不顧馬車的顛簸和狹小,撲進了靳珩的懷中,攥着他胸前的衣襟,一個勁兒地說着。
“爺真好,爺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最喜歡爺了……”
靳珩抱着她,有些認命地微嘆一聲,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他又被她拿捏了。
“別哭了,一會我帶你去廣德樓喫飯。”
蘇嫿從他懷中擡起頭,自己擦了擦臉上的淚珠,淚殷殷的一雙美眸看着他。
“爺,您是不是知道我今日見了孃親,必定心情不佳,所以特意告了假,帶我到處散心。”
“吃了飯,是不是還會帶我去霓裳閣買衣裳,去珍寶閣挑首飾。”
靳珩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什麼買首飾衣裳,我可沒說過。”
“我一個男人,怎麼會去那種地方!”
珍寶閣。
蘇嫿摸了摸鬢髮,對靳珩嬌妹一笑。
“爺,您看我戴這支榴花髮簪好看嗎。”
靳珩朝她臉上看一眼,根本沒往髮簪上看。
“好看。”
靳珩還是來了珍寶閣。
不僅如此,剛剛他還陪蘇嫿去了霓裳閣,做了好幾身新衣裳,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現在如此沒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