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聞衍又開始忙起來。
錦顏在小院子裏悠閒養傷。
也不知聞衍用了什麼法子,每日都有蜜餞送上門來,當然還有不可避免的苦出天際的濃藥湯。
平州城連着天晴數日,時疫的陰霾漸漸有散去的趨勢。
那些對聞衍和蕭統的指摘時而發生,但已經是孤掌難鳴,很難再引起衆人的附和,漸漸地,聲音也就消散下去。
第三日時,京城傳來消息,月公主在皇上面前自請愛上侍衛,非要嫁給他不可。
這件事引得皇上動怒,皇后哀嘆,鬧得沸沸揚揚。
衆人都說,公主愛庶人。
前有悅溪公主非要嫁給南風館小倌,現有月公主非要嫁給侍衛,這皇室女子一個個都自輕自踐,皇后頂着極大的壓力。
蕭悅溪沒有母親,還能推說她不過是鄉野公主,缺乏教養。
蕭月這麼做是真真實實打了皇后的臉。
特別是蕭悅然,趁着這個機會再一次展現了自己溫婉可人的一面。
高高在上的皇后,也開始面臨指摘。
她平順的幾十年人生裏,頭一回被人推到風口浪尖。
錦顏再次去見了蕭絨。
幾日的消磨讓他愈發憔悴,看向她的目光桀驁不再,倒是添了幾分折彎的眉眼低順。
這裏的日子不好過。
喫喝拉撒都在一方天地裏,更沒有人慣着他,讓他好生體會了一把踐民的生活。
毫無尊嚴的活着,足夠壓彎一個人所有的傲氣。
“放我出去!”
他見到錦顏時,眼睛一瞬亮了許多。
乾裂的脣張了張,聲音透着窒息的暗啞。
相比之下,錦顏穿了身月牙白色長裙,臉色已經恢復紅潤,外頭罩了件櫻花粉色大氅,立在那裏時,宛若仙女下凡塵,將昏暗的地牢都照亮了幾分。
她憐憫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來給殿下送藥的,喝了藥,殿下也能少受點折磨。”
錦顏聲音婉轉,清亮冷漠,高高在上。
隨着她話音落下,有人把藥碗端給他,黑漆漆的藥泛着苦澀,他低垂着眼眸看了眼,又去看錦顏。
看出她的疑慮,錦顏淺笑了聲,“我若是真要給殿下下毒,你也躲不過。對嗎?”
淺淡一句話就已經打消他的疑慮,蕭絨端起藥碗,捏着鼻子一下灌了個乾淨。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錦顏,“你打算什麼時候放我離開?你們也不能一直關着我,只要你將我放出去,我保證不追究這件事。”
“唔……這種情況下殿下做的保證可不作數,不過,我確實不會再拘着你,放心,殿下病好了,可以隨意離開平州城。”
她說完後,給了個眼神,立即有人過來打開鐵籠的門。
蕭絨將信將疑地看着錦顏,小心翼翼探出一步,發現沒人阻止後,臉上立即露出笑來,又忽然神情一凜,故作淡定。
“嘶……”
長期彎腰的身體,讓雙腿一時承受不住,蕭絨身子不受控制往一旁倒去,卻笑出眼淚來。
他看了眼錦顏,眼神複雜又難受。
在他的人生裏,肆意狂妄是常態,也從來不會有說話算數的時候,再加上自己最近不知被錦顏這女人騙了多少遍。
他以爲蕭月的婚事只是個開端,錦顏會有更多讓人無法接受的條件在後面等着自己。
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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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然真的放自己出來了!
所以他驚訝、難以置信,又猜不透她的複雜。
錦顏全程揣着手,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扶三殿下去休息。”
說完後,她微微彎腰,眨巴着眼睛,目光落在他臉上,帶着敷衍着歉疚的笑意。
“在月公主成親的消息傳來之前,三殿下暫時在這裏休養生息,等平州城的事情平息下來後,太子殿下自然會帶着完好無損的三殿下進京。”
說完後,又補充道,“到時候皇上肯定會召見你們,殿下該知道如何說吧?”
“我知道。”
蕭絨點頭。
他饒是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認在這件事上自己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錦顏直起身子轉身離開,裙角在空中泛起一陣弧度,蕭絨下意識想伸手,卻發現距離甚遠,他一點都沾染不到。
從地牢出來,一陣乾燥的風迎面而來。
錦顏嘴角揚起笑來,眯起眼睛,感受着風從臉上輕輕拂過。
細膩又溫柔。
真好啊,可算是有驚無險。
忽然感覺到眼前覆蓋了陰影,她怔了一下,微微睜開眼睛,對上聞衍帶笑的雙眸。
兩人距離很近,近到她能聞到他身上淺淡的香味,藥香夾雜着桂花香。
錦顏不自覺深吸口氣,嘴角的笑容放大,“師父湊這麼近做什麼?”
聞衍面色一滯,流光溢彩的雙眸中很快劃過慌亂,他下意識後退一步,卻纔踏出去就被錦顏勾着腰帶上的玉佩,再不能往外走。
那張如玉的臉上染了紅霞,薄脣微微抿緊。
“我……看看你在做什麼。”
他喉結滾動,好聽的聲音從脣瓣溢出來。
聲音中帶着輕嘆和遲疑。
嗯……不對。
錦顏歪着腦袋,“我在曬太陽。”
她說得理所當然,又道,“可是,師父剛纔一臉心虛的樣子,肯定不是在看我。”
“……阿顏。”
他無奈輕嘆。
錦顏心底顫了顫。
每回他這樣喚自己的時候,帶着無奈,尾音微微上揚,拉長……
可是真的很好聽。
一瞬間就心軟下來。
錦顏沒了要逗他的心思,抓着他的手,“走吧,地牢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她淺笑着說了句。
聞衍微微垂眸,眸光落在她隨意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眼底瀲灩了一片春光,在這肅秋的時節。
“大人……”
不遠處有嬌滴滴的聲音傳來,錦顏和聞衍都頓住。
她側頭看過去,見那裏站着一弱柳扶風的女子,身段玲瓏,娉婷而立,手持油紙傘,風吹得她秀髮和裙襬一起舞動。
好一個南方女子,身段和聲音同樣軟得不像話。
錦顏微微眯起眼睛看過去,劃過一絲猝然冷意。
女人之間的直覺告訴她,在災後盛裝打扮的女子,來見的怕是心上人吧。
而且家中實力不俗,能讓她安然無恙。
或許,對蕭統還有點恩情,不然來不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