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花燭
房門被打開, 初冬的冷風從縫隙中一下子吹了進來, 林未晞下意識地站起來。顧徽彥剛走了兩步,隔著屏風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停住身,回神不辨喜怒地看向開門的人。
開門的婆子沒反應過來,被顧徽彥的眼神嚇得呆若木雞, 還是宛星警醒,一把奪過簾子,回身把門嚴絲合縫地關上。堵住風後,宛星還沒好氣地瞪了婆子一眼:「我們姑娘身體弱, 吹著了我們姑娘,你擔當的起?」
伺候的婆子這才知道,燕王方才動怒, 竟然是因為新王妃。犯錯的婆子訕訕地低頭, 屋裡其他人也垂著頭, 大氣不敢出。顧徽彥無意和一群下人計較, 見她們知錯了就轉身朝裡走去。燕王離開, 絕大部分人長長出了口氣, 唯有幾個人神情莫名, 眼中晦暗難當。
林未晞看到顧徽彥走近,局促地手都不知該怎麼放了:「燕……燕王殿下,您回來了?裡面水已經備好了,您要先沐浴嗎?」
顧徽彥看了林未晞一眼,終究沒有為難她, 點了點頭到淨房裡去了。林未晞站在原地愣了一會,腦子裡亂糟糟的,她接下來應該要怎麼做?似乎一個合格的妻子總會給夫婿備好醒酒湯,無論丈夫什麼時候應酬回來,醒酒湯總是現成的。林未晞一拍腦門,完了,她忘了。現在屋裡只有燕王吩咐的那碗熱湯,她改裝一下端給燕王會不會被認出來啊?
林未晞站在原地胡思亂想,正拿不定主意,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動靜。她一回頭險些崩潰:「您出來了?這麼快?」
顧徽彥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沉沉看著她:「別亂說話。」
林未晞莫名其妙,什麼東西?她亂說了什麼?
顧徽彥顯然對這個屋子比林未晞熟悉的多,徑直朝次間走去。林未晞糾結了一會,小碎步跟了過去。
「殿下,您要喝解酒湯嗎?」
「你讓人準備了?」
林未晞垂著頭,細細說:「沒。」
顧徽彥無奈地看向林未晞,忍了一下,還是沒忍住笑了:「你啊……行了,抬起頭吧。我本也沒喝多少。」
林未晞試探地瞅了眼顧徽彥,發現顧徽彥臉色平靜,眼底似乎掩飾著什麼,雖然看著莫名焦躁,但是確實沒有喝酒的痕跡。倒也是,顧徽彥那會兒出去是接皇帝和太后的賞。馮公公大駕光臨,除了燕王,還有誰有資格接待?至於後面喜宴喝酒,自然也是顧徽彥、馮公公、張首輔這幾位頂尖人物來往。這三人個頂個的人精,哪會喝多呢?
這樣說來,顧徽彥莫名煩躁,也是因為這場會面了。想想也知道,朝廷頂尖的三個人聚到一起,連是不是湊巧都不好說,酒桌上談論的話題,想必不會太輕鬆。
林未晞猜到個大概,眼睛卻一直往顧徽彥對面的位置掃。她雖然前世時和燕王有些親屬關係,可是現在重生一世,一切兩清,她已經成了燕王的正妻,那象徵正妻的地位的一些東西,其實林未晞還挺在意的。
曾經林未晞是燕王下屬的女兒,燕王把她當小孩子便罷了。但是若以後他總是拿她當晚輩,當無聊時逗趣的開心果,這可萬萬不行。林未晞知道自己一個主動求嫁的人在燕王面前恐怕沒什麼分量,但是就算燕王不樂意,她也要拿到正妻的地位和尊重。這是林未晞從小灌輸的原則,沒得商量。
林未晞又悄悄看了顧徽彥一樣,故作不經意地朝對面的座位走。她才走了兩步,顧徽彥的目光就掃了過來,她的腳步立馬停住,看著很有些僵硬。
這種無可奈何的心情真是太久沒感受過了,顧徽彥無奈,只好說:「坐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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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之前說到多麼凶,真面對顧徽彥時林未晞立刻安分了。林未晞乖巧地坐到顧徽彥對面,雙手無意識併攏放在膝上,姿態頗像小孩子見到夫子。顧徽彥掃到她的手,笑著問:「你很怕我?」
「您可真是高看我。」林未晞沒忍住脫口而出,「不只是我,全天下都怕您。」
「我記得正月剛見你時,你敢衝著我甩臉色,還敢躲在樹後面算計我的行程。現在怎麼想起怕了?」
林未晞大感尷尬:「是我錯了,我不知所謂,得罪了王爺。」說到這裡,她偷偷覷了眼顧徽彥的臉色,欲言又止:「燕王,前段時間……是我不對,您不要計較。」
林未晞說的是哪件事兩人心知肚明,顧徽彥靠在椅背上看著林未晞,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茶盞,就連他都沒意識到自己眼中漂浮著些許笑意:「你都已經成為燕王妃了,才來和我說不要計較?那你若是想計較,還打算做什麼?」
林未晞癟著嘴站起來,幾乎都要哭出來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個小姑娘計較。」
現在想起來自己是小姑娘了。
林未晞低著頭,故而沒看到顧徽彥偏頭輕咳了一聲,握拳堵住了唇邊的笑意。林未晞以前訓人的時候眉飛色舞,理直氣壯,連對著趙王妃都敢毫不留情地罵,這樣乖巧委屈的模樣倒少見。顧徽彥煩躁的心情不知不覺就平靜下來,似乎主弱臣強、朝廷紛爭這一刻都離他遠去,他要面對的,不過是一個彆扭的小姑娘罷了。
顧徽彥不自覺微笑,對著林未晞招手,示意她坐下。等林未晞坐好後,他說:「你盡可放心,既然我答應了你,便不會食言。你以前在燕王府是什麼樣,日後繼續即可。」
林未晞虛虛坐在椅子上,半信半疑:「您說真的?」
「當然。」
燕王當面這樣承諾,這本來是很體貼大度的話,可是林未晞不知為何不樂意了。她暗暗撇嘴:「您真是包容又大方,若是過幾天再來一個女子來求您,您也要依言收下嗎?要我看,恐怕用不了多久,燕王府就成善堂了。」
顧徽彥笑得不動聲色,語氣近乎隨意:「畢竟我答應了你父親照顧你,還有什麼照顧比留在燕王府更好?」
林未晞莫名其妙的氣一下子泄了,她就知道,燕王絕對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敢刻薄他,那就先做好血本無歸的打算。
林未晞負氣坐了一會,發現顧徽彥老神在在地做自己的事,完全沒有理她。林未晞突然覺得自己很傻,她當初冒雨去見燕王,說出她這兩輩子中最大膽的話,可不是為了坐在這裡和燕王賭氣,重複前世的覆轍。林未晞想明白後很乾脆地給自己找臺階下:「殿下,對不起,我並不是不滿您,只是……」她絞盡腦汁地思索著說辭,「我現在好歹是燕王妃,你日後若是再領回一個女子,我知道我沒有立場不滿,但是,我顏面上終究過不去……」
林未晞話還沒說完,突然被打斷,對方聲音果決又堅定:「不會。」
林未晞愣怔,顧徽彥以為林未晞沒有聽清,就重複了一遍:「不會有下一個。天底下對我有恩的人少之又少,能讓我答應以王妃之位許諾的人,唯有你一個。」
林未晞的心突然漏跳了幾拍:「您的意思是……」
「我答應了林勇護你周全,既然你不相信其他人,不願意嫁到別人家,那一直留在王府也未嘗不可。你依然做你自己就好,不必有太多負擔。」
林未晞不知道自己本來想聽到什麼答案,可是她卻知道自己聽到這一番話後,心無比迅速地沉了下去。燕王答應她無理取鬧的要求,答應娶她為妻,不過是因為恩情。
說白了,顧徽彥不在乎有沒有王妃,或者誰是王妃,既然林未晞這樣要求了,顧徽彥想了想覺得可以接受,那就順了她的意也未嘗不可。這一切的根源,還在於林勇的救命之恩。
林未晞有些喪氣,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喪氣,按理這樣的情況比她料想的好了太多。她太知道丈夫的冷暴力有多可怕了,現在她毫髮無損,燕王願意和她相敬如賓,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這實在是很理想的夫妻相處狀況。世家大族裡若有這種夫妻,那就已經是人人稱道的佳偶美談了。
林未晞垂下視線,甕聲說:「王爺說的對,只要您給我一天正妻的體面,我便盡心給您操持一天的家事。此後,燕王府便和我是一體的,我一定會做一個合格的主母,不讓您失望。」
顧徽彥看著林未晞,實在沒忍住伸手去摸林未晞的頭髮:「你看著怎麼萎靡不振的?怎麼了?」
林未晞啪地把顧徽彥手打開,臉色依然高冷嚴肅:「王爺,我是您的正妻,您要尊重。」
顧徽彥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你怎麼和小孩子一樣,脾氣說來就來。」
林未晞的氣都衝到頭頂了,又被她強行忍住:「我不是小孩子,你不要老是用看孩子的目光看我。」
顧徽彥單手撐在扶手上,笑容清淺,眼神裡唯有林未晞一人的影子:「那把你當什麼?」
「再過兩個月,我就該過十七歲生日了。您應該把我當女人。」
顧徽彥的眼神微不可察地變了變,他朝旁邊看了一眼,無端給人一種很危險的感覺。林未晞下意識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視線落腳之處是一對龍鳳喜燭,因為燃燒時久,紅色的喜燭已經燃燒了一半,燭淚在燭臺上堆積成小小的山丘。
林未晞臉不自覺紅了,還不等她說出什麼話給自己打圓場,就感覺身體一輕,隨即騰空而起。
驟然失重,林未晞下意識地攀住身前之人的肩膀。燕王多年軍旅,肩膀比京城裡以驕代步的男子渾厚得多,即使隔著兩層衣服,也能感覺到身下的胳膊修長有力。熱度透過兩人的衣物,緩慢又不容躲避地傳到林未晞的腰身和腿彎。
林未晞終於清晰地認識到,燕王妃除了主持中饋,在外交際,還代表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