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唐景玉跟宋殊一起出去送莊夫人時,才算是真正以女裝樣貌在燈鋪眾伙計們面前露面。
她性子活泛,又嘴甜會說話,來燈鋪後從錢伯到幾位制燈師傅到各種伙計她都混了個臉熟,所以那些伙計們看到她都紛紛側目,一個個目瞪口呆的,彷彿此時才相信唐五真的是個姑娘。
唐景玉不是很在意這些人的打量,只有錢進的態度讓她胸口攢了一團火!
莊家馬車一走,唐景玉便狠狠瞪了錢進一眼:“剛剛你那眼神什麼意思?”
錢進往宋殊旁邊躲,故作不解:“我什麼眼神啊?”
唐景玉氣得找不到詞形容,指著他質問:“那你為何一看到我就背過去偷笑?別說沒有,我都看見了!”
“我沒偷笑啊!”錢進頗為委屈地辯解,“我沒想到你換了裙子還挺好看的,扭頭是怕你見了我驚……那個詞叫什麼來著,哦對了,怕你看到我驚艷的眼神太臭美了!你可別冤枉我,你是女的,姑娘家穿裙子天經地義,我有啥好笑的。”
錢進說的是實話,他真覺得唐景玉這樣打扮好看,他也不知道那會兒為啥就忍不住想笑。
怕唐景玉糾纏不清,錢進撒腿跑了。
唐景玉越發覺得他心虛,對著他背影大叫:“你就笑吧!別指望我請你去東盛樓吃飯,請誰也不叫你!”
“好了,姑娘家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宋殊低聲訓斥道。
唐景玉跟他說不到一塊兒去,氣沖沖回鶴竹堂了,故意走得很快,把宋殊落了一大段距離。
走到鶴竹堂院門前,想到朱壽楊昌,唐景玉又折向了分竹篾的院子。
此時已近黃昏,這邊也散工了,唐景玉過去的時候恰好撞上楊昌朱壽並肩從裡面走了出來。
唐景玉豁出去了,昂首挺胸站在一簇翠竹前等他們發現自己,眼睛在二人臉上轉圈。
鋪子裡突然多出來個姑娘,不少伙計都看到她了,認出是熟人,猜到她是來找誰的,伙計們打聲招呼也就走了,只有楊昌朱壽朝她走來。
楊昌驚訝過後就笑了,“唐五,你,你穿裙子挺好看的啊,差點認不出來了。”
他笑得和善,一聽就是真心話,唐景玉被錢進激起的羞怒順了些,“還是楊大哥好,知道誇我,錢大哥只會笑話我,氣死我了。”
楊昌哈哈笑,“別理錢進,他故意欺負你呢。怎麼樣,今天手好點了沒?”
幾人裡面他最像兄長,唐景玉晃晃手,人也放松下來了:“好多了,你們呢,這兩天沒傷到手吧?傷了的話找我,我那裡有藥。”今天外祖母請了郎中過來,給她補身子的養手的祛疤的,用的全都是最好的藥,臨走之前還給她留了五百兩銀票說是先花著,往後她成親再給她添一大筆嫁妝。
唐景玉現在哪裡有花錢的地方啊,衣食住行全被莊夫人宋殊包了。宋殊那邊,他沒給她銀子花,但各種調補食材都被他攬了過去,若不是莊夫人堅持,他連藥材也想替她出錢。這是母親留給她的人情關系,唐景玉不好拒絕,再說宋殊有錢,既然外祖母都勸不住,他想照顧她就照顧好了。至於莊夫人那邊,老人家說了她用的全是私房錢,跟莊家沒關系,唐景玉就更不必有什麼心理負擔了。一下子變成有錢人,唐景玉不會大手大腳的花,但力所能及之處,她願意幫幫她的朋友。
楊昌笑著拒絕了她的好意:“我皮糙肉厚的,劃破手也沒啥,朱壽皮嫩,你問問她吧,我先回去了啊。”知道朱壽跟她關系更親,楊昌瞅瞅傻愣愣的朱壽,識趣地讓他們說說悄悄話。
唐景玉沒看出楊昌眼裡的深意,瞅瞅朱壽的手,仰頭問他:“那你用不用啊?”
朱壽就跟沒聽見一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臉。
恢復女裝後第一次被個男的如此盯著,眼裡的驚艷又毫不遮掩,唐景玉臉皮再厚也有點受不住,偏偏還壓不住心裡的得意和歡喜,便扭頭往回走,小聲嗔他:“看什麼看啊,又不是沒看過,不就是換了身衣裳嗎?”
“唐五你這樣真好看。”朱壽呆呆地跟著她,過了會兒才由衷誇贊。
唐景玉知道他不會說假話,可還是忍不住轉身問道:“真的好看嗎?”
她想知道別人眼裡的自己到底如何。外祖母喜歡她,當然會誇她好看,幾個丫鬟那是奉承,楊昌說的是客套話,只有朱壽,他就跟孩子一樣,他絕不會撒謊故意討好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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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朱壽走到她跟前,低頭看她,從她頭頂的赤金彩蝶簪子看到她耳朵上的碧玉墜子,再看她明亮如水的桃花眼,最後盯著她微微泛紅的細膩臉龐喃喃道:“原來你是姑娘,所以臉才這麼細的。”
唐景玉沒想到他還記著這事,撲哧笑了,指著他臉道:“你臉也細啊,不信你回屋照照鏡子去,這個可不分男女的。”
朱壽不信:“我照過了,沒你的好,還有你手也比我的好看。”他抬起手,舉到唐景玉右手旁,“你看,你的比我的小,手指也……啊,師父來了。”
他面朝鶴竹堂那邊站著,因此最先看到宋殊。
唐景玉背後一涼,急忙放下手,趁腳步聲靠近之前小聲叮囑朱壽:“一會兒你別說話,都聽我的!”
朱壽習慣聽她的了,受她語氣感染,他也很輕很輕地“嗯”了聲。
唐景玉這才轉身跟宋殊打招呼:“掌櫃來看朱壽他們干活嗎?我也想看看的,可惜他們都干完了,我只好問問朱壽他練得如何了。”
朱壽吃驚地看她側臉。
唐景玉一心對付宋殊,並不知道同伴的表情拆了她的台。
宋殊停住腳步,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
腦海中卻是剛剛轉過來時透過稀疏翠竹看見的一幕。
那邊的伙計們都走了,周圍一片靜寂,翠竹下年紀相仿的少年姑娘含笑對立,一大一小兩只手快要挨上了,不知道在說著什麼。
她還跟他撒謊。
是喜歡朱壽不想讓他知道嗎?怕他管她?
“說完了嗎?說完了隨我走,要開飯了。”宋殊沒有多問,轉身走開。
唐景玉長長舒了口氣,她跟朱壽問心無愧,就是怕宋殊誤會又來管她。
她轉身跟朱壽道別:“我走了,你也回去吧,明天我就去書房了。”
“你手好了?”朱壽疑惑地攔住她,低頭看她手,“師父說你手好了才能繼續上課的。”
“學畫畫一只手就行了,沒關系的。”唐景玉晃晃右手道。她才沒把宋殊的話放在心上,今天外祖母過來,她不必反對他,明天外祖母不來,她不去燈房還能做什麼?
朱壽很高興,目送唐景玉轉彎,他才走了。
那邊宋殊走得並不快,唐景玉很快就追上了他,但唐景玉沒有上前,保持五步距離走在宋殊身後,暗暗琢磨如何勸宋殊准許她明日便開始聽課。
一直走到後院堂屋落座,兩人都沒有說話。
很快小丫鬟們就把飯菜端上來了,知夏在一旁看著,等所有的菜都擺齊了,她也走了,只留兩個主子單獨用飯。老夫人的心思再明顯不過,她跟品冬心中有數,當然不會在跟前礙眼,可惜她家姑娘好像還沒開竅呢,這要是換成莊家那位姑娘,早就殷勤給宋公子夾菜了。
不過知夏還是料錯了一件事。
她們一走,唐景玉一改之前沉悶,熱絡地跟宋殊說起話來:“真香啊,知夏手藝就是好,把龐師傅都比下去了,掌櫃你說是不是?”
宋殊淡淡應了一聲。
他始終都是這副冷漠樣,唐景玉習以為常,掃一眼桌子上的菜,給他夾了一個燉豬蹄:“四個豬蹄啊,掌櫃咱們一人兩個,我吃不了太多,大的你吃。”
宋殊剛把米飯送到口中,聞言迅速以手掩嘴,雖極力隱忍,還是咳出了聲。
第一次郎中開食補方子的時候就提過,豬蹄不但補氣血,更有豐胸之效,輔以黃豆燉之效用極佳。師母顯然也是知道的,因此囑咐知夏每天都上一次這道菜。
只有她沒心沒肺,姑娘家該懂的都不知道,竟然還勸他吃。
“不用,你自己吃,吃不完的剩下。”好不容易平復了,宋殊將碗裡的豬蹄挪到了唐景玉碗裡。
唐景玉小心翼翼看他兩眼,見他嗆得臉都紅了,可見是有多不想吃這個,便沒有再勸,低頭自己啃了起來。啃著啃著明白了,豬蹄啃起來吃相太不雅了,宋殊連吃魚都專揀沒有刺的地方挑,又怎麼會在她面前自損儀態?
“那掌櫃吃塊兒排骨。”干掉一個豬蹄,唐景玉又給宋殊夾菜。
這次宋殊沒有拒絕。
唐景玉便連續給他添了好幾次菜。
宋殊看她一眼,又給她夾了一個豬蹄,然後看她專心啃著吃,小姑娘毫不介意吃相,他也不覺得難看,心裡反而有種奇怪的感覺,送入口中的飯菜都好像比平時好吃了。
“說吧,有什麼事求我。”用過飯,宋殊照舊去花園裡散步,唐景玉有事求他,厚著臉皮跟了過去。宋殊假裝不知道,站到木橋上後才對著水面問。
既然他都看出來了,唐景玉也沒有必要裝了,撐著欄桿小聲問他,“掌櫃,你看我外祖母明天不來了,我自己在後院帶著沒趣,掌櫃讓我去燈房行不行?掌櫃指點朱壽他們,我聽著也能受教啊。”
宋殊淡淡一笑,“不必,你作畫底子比他們好,現在我指點他們的你都懂了,聽了也沒多大用,還是好好養傷吧,別讓長輩擔心。”說完繼續往前走。
唐景玉不甘心地跟著他:“溫故而知新,就算懂了的再聽一遍也好啊。再說掌櫃講課有趣,聲音也好聽,我喜歡聽掌櫃說話,比聽人彈曲子還享受。”是人都愛聽好話,好言相求不管用,她就多誇他兩句,而且這話也確實是大實話。
這話其實有些輕浮了,宋殊想訓她,回頭對上她真誠無比全然不似作偽的眸子,不知為何又把話咽了回去,只冷聲道:“奉承也沒用,養好傷再說。”
他軟硬不吃,唐景玉又氣又恨,除了自己想聽,一來她都跟朱壽說好了,又食言豈不是顯得她很沒信用?二來這次她被宋殊管了,以後還有翻身之日嗎?
又不是親長輩,她都不擔心自己這點小傷,他那麼重視做什麼?
“你……”
剛想繼續糾纏,忽然想到一事,唐景玉低頭偷笑,快跑幾步攔到宋殊身前,在男人不悅地注視下咬咬唇,醞釀片刻後討好開口:“二叔,我真的想聽你講課,明天你就讓我過去吧?”
宋殊怔住。
她紅臉咬唇的樣子,她別開眼喊她二叔的樣子,她習慣後仰頭求他的樣子,又嬌又……讓他情不自禁想再看一遍,或是馬上畫到紙上。
這聲二叔唐景玉本就喊得不容易,見宋殊盯著她不說話,她惱羞成怒,低頭看他腰帶:“是你讓我喊你二叔的,是你說我有什麼要求都能跟你提的,你到底答不答應啊?不答應就別再說那些好聽的糊弄人。”
幾句話將宋殊的神智拉了回來,意識到方才的念頭不太合適,宋殊有些尷尬,不敢再看她更多嬌態,轉身道:“我是為了你好,只要你乖乖在後院養傷,中秋那晚就算你傷口沒有痊愈,我也會帶你去看花燈比試。如果你非要馬上聽課,中秋那晚就必須乖乖待在家裡,到底如何你自己選。”
唐景玉犯難了,“我……”
“只能選一樣,而且你不用指望選聽課然後讓師母帶你去,為了你的手著想,只要我勸阻,師母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縱容你。”宋殊冷聲補充道,不許她貪心都選,也不許她在他面前耍小聰明。
他面面俱到,唐景玉能有什麼辦法,賭氣道:“好,那掌櫃說話算數,那晚一定要帶我同去。”
這就又變成掌櫃了……
望著小姑娘不滿離去的背影,宋殊心中了然,以後再想聽她喊聲二叔,恐怕只能是她有求於他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