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發佈時間: 2024-08-26 14:3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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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潁川

虞清嘉意識到面前這位是皇子,她也震驚了。潁川王不應該在鄴城皇宮嗎?他爲什麽會出現在兗州?

慕容栩饒有興味地看著眼前這位小娘子,雖然年紀不大,可是容貌已顯絕色之姿,尤其勾人的是她眉目間若有若無的艶澤。慕容栩從小混迹宮闈,不知見過多少歌姬嬪妃,其中不乏有因顔色而出頭的,但是她們的艶和妹無不流於表面,眼角眉梢都是算計好了的勾飲。然而眼前這位女子却不,她神情坦然,一雙眼睛又明亮又水潤,裡面明晃晃挂著不喜,可是她的眼角却似挑非挑,清而艶,澄澈又柔弱,被她這樣看著,慕容栩有一瞬間覺得神魂不屬,彷彿今日這一切都是他臆想,等他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面前僅擺著一副美人圖罷了。

慕容栩定了定神,發現眼前的小美人還在,他幷不是再做夢。慕容栩嘴邊不由挂上笑,他是潁川王,雖然不如長兄那樣得父親看重,可是他到底也是皇子,身上的從容和掠奪與生俱來。不過來外地避避風頭散散心,誰想竟然遇到這樣一位絕色,慕容栩如果能輕易讓美人走了,他就白姓慕容了。

慕容栩沒有絲毫被落面子的不悅,依然風流篤定地笑著,眼睛也緩慢轉動,毫不掩飾自己對美人的欣賞。也是因爲慕容栩的注意力全被虞清嘉吸引走,他竟然完全忽略了後面那位罩著幕籬的女子。他粗略掃了一眼就將視綫挪開,繼續含笑看著虞清嘉,在他看來,這無非是小美人的姐妹或者侍女罷了,算不得什麽要緊事。

慕容栩笑著問道:「我便是潁川王,單名一個栩字。不知小娘子如何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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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嘉驚訝過後就鎮定下來了,她本來不想理會,可是前面的路被太監堵住,她只能沒好氣地瞪了慕容栩一眼,語氣避之不及:「小女拜見潁川王。家中長輩有喚,小女不敢延誤,先行告退。」

慕容栩笑了:「正好,本王送娘子過去,順道拜見小娘子的長輩。本王正在好奇是何樣的人家,竟能養出娘子這樣的麗人兒。」

虞清嘉可一點都不想把這個看著就很麻煩的皇子帶到虞家,而且,一旦被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豈不是越發沒完沒了。虞清嘉虎了臉,一雙美目水光盈盈,滿滿都是譴責:「方才衝撞潁川王大駕是小女的不是,然即便是皇族,也沒有光天化日之下攔人的道理。這裡乃是無量寺,請潁川王自重。」

那個陰柔的內侍立刻尖著嗓子喝了句「大膽」,慕容栩笑容不變,聽到內侍的話閃過一絲不悅,他目光不耐地瞥了內侍一眼,道:「誰讓你說話了?還不給娘子道歉。」

太監在心裡駡了自己一句,連忙上前用手扇了自己兩巴掌,陪著笑臉說:「奴婢失禮,冒犯了娘子,請娘子責罰。」

虞清嘉一點都不想和宮裡的人扯上關係,別看慕容栩說的好聽,可是若她當真動了這些太監,日後才有的麻煩呢。虞清嘉不欲和他們攀扯,低低道了句「無妨」,拉著慕容檐就要繞過。兩個小太監竄到走廊上,低著頭往後退了退,雖然低眉順目,可是却始終攔在路上。虞清嘉皺眉,回頭看向慕容栩。

慕容栩手裡把玩著摺扇,笑的從容篤定:「小娘子,我的第一個問題你還沒回答呢。」

虞清嘉知道今日不報出名號恐怕是不行了,於是她後退一步,恭恭順順地壓手行禮:「小女虞氏四女,名字恐污了潁川王的耳,不敢多言。」

女子的名字確實不能隨意透露給外男,家風規整的人家,女子閨名唯有父兄和丈夫能知道。不過知道了眼前這位美人的姓氏排行,也和知道名字不差多少了,慕容栩沒有糾纏,反而饒有興致地問:「我隱約聽說虞家有一位虞美人極其貌美,莫非便是你?」

虞清嘉一聽氣結,真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這種名聲怎麽還傳到鄴城這些人物耳朵裡去了?虞清嘉裝作迷茫的樣子,茫然搖頭:「不是。」

「不是?」慕容栩聽著很是遺憾,他眼睛又在虞清嘉臉上停留了片刻,短促地輕笑一聲,「此等殊色都無人識得,恐怕那位『虞美人』也是虛名罷。要我看,若你都不能稱一聲美人,那天底下便沒有美人了。」

說到這裡慕容栩頓了頓,不知想到什麽,突然哈哈大笑:「也未必,想來先前那位還是當得的。」

慕容栩忽然笑起來,虞清嘉不明所以,沒猜到慕容栩口中的「那位」是哪位,唯獨感到自己的手有點痛。狐狸精這又是怎麽了,爲什麽突然手勁變大,都把她的骨頭捏痛了。

慕容栩心情極好,虞清嘉偷偷溜走,他看到了也沒有理會,任由她們去了。他臉上笑意未散,遠遠看著虞清嘉兩人的背影,突然感到一絲怪异。

世家女子出門爲了擺架子,故而好戴幕籬,慕容氏有一部分鮮卑血統,所以慕容栩一直看不上這些世家故作清高的姿態。但饒是鄴城裡最好顯擺的家族,也沒見哪家女眷在寺廟裡也依然遮著身形面容。

虞清嘉身上幷無遮掩,爲何她身邊之人却不摘?

慕容栩頗有心將這兩人叫住,他正要說話,後面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潁川王,您可在此?」

慕容栩應了一聲,也顧不得計較方才的疑惑了。他轉過身,笑著對另一個人點頭示意:「廖尚書。」

廖政從另一面轉過來,追上慕容栩的步伐:「老臣只是片刻疏忽,回過神來就不見潁川王了。老臣該死。」

慕容栩當然不會應他這話,而笑著推辭。廖政方才去佛堂裡上香,一轉身就不見了慕容栩,他嚇了一跳,趕緊循著足迹追,沒想到竟然在這裡追到了這位主。廖政剛才來的時候眼睛掃到女子的身影,廖政覺得無奈,到底是慕容家的人,即便剛在鄴城觸了黴頭,出來避風頭也不忘調系女人。

這樣想著,廖政難免從心裡生出一種輕慢,他隨意地朝另一個方向掃了一眼,本來以爲又是兩個仗著小有姿色而攀附權貴的女子,可是等他看到其中一人的身影,反倒怔住了。

慕容栩笑著和這位新鮮上任的工部尚書說話,他見廖政久久沒有反應,順著對方的目光望過去,發現廖政正在看已經走遠的虞清嘉二人。慕容栩了然地笑笑,說:「廖尚書,我方才可見到一個了不得的人。沒想到在一個小小佛寺,竟然也有這等絕色。」

廖政却沒心思詢問慕容栩口中的絕色佳人,他的目光久久凝在另一個背影上,眉峰不由皺起。這個人罩著寬大的幕籬,白紗一圈圈纏繞得尤其緊密,只能瞧到模模糊糊的輪廓。然而廖政身爲廢太子的老師,在東宮出入了許多年,即使只是一個影子,也讓他産生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廖政猶疑地問:「這位是……」

慕容栩大大咧咧,渾不在意:「那是虞家的四娘,長得極美。」

是虞家的女子?廖政沒想到自己和慕容栩已經說岔了人,他看到對方帶著幕籬,便下意識地覺得這位才是虞家小姐。廖政朝那個方向望了又望,心裡自嘲,他可能是這幾日擔驚受怕多了,這才看誰都像是琅琊王。那個少年被皇帝天羅地網地追捕,能活下來就已經該謝天謝地了,怎麽可能重回朝堂報復他呢?何况,慕容檐雖然容貌昳麗,却是個不折不扣的少年郎,平生最恨別人拿他的容貌做文章,怎麽可能甘心扮成女子?

廖政想起曾經那位琅琊王的脾氣,笑了笑就沒有再追問。廖政和慕容栩說話的工夫,虞清嘉和慕容檐已經走遠了,他們轉過回廊,身形被佛堂掩映,很快就看不見了。慕容檐走到拐角時,接著動作的掩飾,靜靜朝身後望了一眼。

廖政,現在的工部尚書,皇帝面前的大紅人。再早兩年,他是廢太子的老師,整個東宮的座上賓。

舉報太子對明武帝心懷不滿,便是他辦下的好事。

慕容檐在心中輕輕呵了一聲,這就是權力的魅力。是儲君如何,許諾日後以帝師相待又如何,只要太子一日沒有坐上那把龍椅,那就終究是儲不是君。寄希望於一個日後可能會登基的太子,何如投奔現在就大權在握的君王。

廖政因爲舉報了太子,後來又帶頭從東宮裡搜出了太子親筆所書的「敕」字,太子一家死的死逃的逃,廖政却平步青雲。等明武帝駕崩,常山王登基,對這位「肱骨忠臣」越發優待,現在已經提拔成尚書了。

時隔兩年,這是慕容檐第一次直面東宮那場慘案,他的仇人們縱情享樂步步高升,而他却連名字都無法訴諸於口。曾經見了他連頭都不敢抬的堂兄弟,竟然也敢當面調侃他的容貌,而虞清嘉被攔下,他即便心中暴虐到恨不得殺人,却也知道不能衝動,不能意氣用事。他和慕容栩算不得親近,隔著幕籬看不清容貌,能將慕容栩蒙混過去,可是聲音却一定會被辨認出來。

慕容檐借著轉身的機會朝後冷冷一瞥,轉瞬間視綫被木窗墻壁擋住。慕容檐平靜地收回視綫,眼睛中一絲情緒也無,彷彿方才只是去外面走了一圈,幷不是從生死邊緣險險掠過。

等慕容檐的身影轉過去後,廖政莫名其妙又朝後望了一眼,不知爲何,他總覺得不放心,似乎忽略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他從政多年,漸漸鍛煉出一種奇异的對於危險的直覺,現在這股直覺告訴他,如果他沒能搞清楚這件事,那前方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死亡。

「廖尚書?」慕容栩奇道,「你在看什麽?」

廖政搖頭不語,目光所及早已沒有剛才那兩個女子的身影,可是他向著二人離去的方向看了一會,突然下定决心一般:「沒什麽,只是總覺得心裡不踏實。潁川王諒解,臣失陪片刻。」

慕容栩喚了一聲,將人叫住,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他:「尚書要去做什麽?」

廖政知道他不說明白,這位潁川王恐怕不會放他離去。潁川王雖然不得皇帝看重,在朝堂上影響力平平,但是這幷不妨礙慕容栩照樣是皇子龍孫,同樣繼承了帝王家的多疑。廖政只能嘆了口氣,坦言道:「臣總覺得心裡擱著什麽事一般,想去看看那位戴幕籬的女子究竟是何等模樣。」

慕容栩著實沒想到竟然是這種事,他楞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本王倒不知廖尚書還有這種癖好!」笑完之後慕容栩臉上還殘留著笑意,眼中却透出些許幽深來:「廖尚書,那兩位幷不是鄴城的那些女子,她們兩人是兗州虞家的女眷。」

廖政被慕容栩意有所指的語氣說的臉色一紅,頓時氣血上涌難堪萬分。他努力綳著臉皮,十分正義又磊落地摸了摸鬍子:「自然,老臣熟讀聖賢書,這樣的道理當然是知道的。」

慕容栩淡淡一笑幷不深究,他聽過那些不著調的傳言,可是無論如何,眼前這位都是皇帝十分寵幸的新任尚書,慕容栩只是庶子,非嫡非長,生母也不受皇帝寵愛,他旁敲側擊提點一句可以,說深了就沒意思了。慕容栩說:「廖尚書有數就好。不過我們剛來兗州,這一路嘴裡都是沙子,還沒好好鬆快鬆快。反正我們也不急,本王看這座寺廟還算有意趣,不如我們召人過來,先洗洗身上的風塵,然後廖尚書再去忙其他事。」

廖政一聽就明白了,這位在鄴城夜夜笙歌一刻都離不了女人,現在安頓下來,他又手癢癢了。廖政心道被這位拉走,那必然是一晚上都脫不了身,他現在心裡惦記著事,實在不想陪著這些王爺浪蕩風月。廖政推辭:「臣不通音律,於歌舞一道一竅不懂,就不去擾潁川王的興致了。」

「這有什麽,若是賓客精通音律,那還要那些歌姬做什麽?廖尚書不必推辭,這一次有勞你陪著本王來兗州,本王心中記著呢,這一頓便是本王對你的謝禮。」

「臣還有正事在身,聖上有命……」

「你是說輿圖的事?」慕容栩不以爲意,「父親雖然派了你來兗州修補冀青徐三州的輿圖,可是測量輿圖一事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我們今夜暫且飲酒,等明日再去辦正事不遲。」

這位終究是皇子,廖政不好再推辭,只能應下。這幾日因爲琅琊王的事,皇帝情緒十分偏激,其他朝代的聖上生氣了不過摔東西駡人,可是他們的皇上心情不好是要殺人的。慕容栩前幾日不大不小犯了件事,他不敢在這種關頭留在鄴城觸黴頭,於是隨便擔了個虛銜,跟著廖政到外面辦差來了。慕容栩名爲監工但其實只是凑數,此行真正的主事人,還是廖政。

廖政主動請外差未必沒有避險的想法,他想起如今鄴城風聲鶴唳人心惶惶的局勢,心頭沉重。他因爲是大紅人,再加上前塵舊事,所以對琅琊王的事格外關注。聽說前幾日有人舉報找到了琅琊王,皇帝派了大手筆去捕殺,結果發現只是捉風捕影。皇帝之前投注了多少期待現在就有多憤怒,這幾日就連皇后和尚書令尹軼琨都不敢隨意走動,別說其他臣子了。

廖政感到難言的憂心,他是太子太傅,曾經和東宮往來甚密,對東宮諸人的性情也知之甚詳。前面那位太子性情和軟,見不得殺人和苦難,但是東宮的小公子却完全相反。廖政有時候甚至在想,爲什麽逃出去的偏偏是慕容檐呢,如果換成太子的其他兒子,哪怕逃出去十個二十個,他也不會這樣緊張。不光是廖政,皇帝花了這麽大力氣,寧願頂著天下人的指指點點也要捕殺自己的侄子,恐怕也是因爲知道危險和害怕吧。

廖政每每想到那位昳麗的不像話的小公子就覺得心驚肉跳,這幾年他鮮有好眠,半夜總覺得有人在黑暗中盯著他。慕容檐的性情別人不知道,可是廖政却太清楚了。一旦得罪了慕容檐,如果不能一擊而斃,那日後落到他手上連死都死不痛快。

廖政不寒而栗,方才的僥幸心一掃而空。不行,他還是得去看看那個女子。好端端的,爲什麽要戴幕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