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幾年再次來到心理諮詢室,其實厲煜城心裏沒抱多少希望。
他只是單純的覺得,如果倪嘉希望他這樣,那就再試試,反正這病不影響日常生活,一般也不會想起。
同樣的說辭,話術,他曾經講過一遍,如今又要再來一次,他其實很反感這樣做。
對於那些不好的記憶,他一般選擇掩埋,不提,不碰,心情也就不會受到影響。
醫生提出催眠,厲煜城下意識拒絕,失去控制權對他來說,是一件很沒安全感的事。
“厲先生,我需要獲取更多的信息,”醫生停頓了下,笑容始終溫和:“您應該也有部分事情掩藏着沒說。”
“我理解您無法開口,所以我們纔要通過催眠,進去看看。”
從進入諮詢室開始,厲煜城就板正坐着,一直處於這種緊繃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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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通過很多種方法,嘗試讓他放鬆,比如放舒緩的音樂,調整光線等等,效果都不大。
“我不清楚還要說什麼。”厲煜城面無表情的回覆。
醫生笑着看了眼倪嘉,“要不您先出去,讓我單獨和他聊一聊?”
也許是因爲他在這,厲煜城有些難以啓齒,倪嘉配合着起身,點頭說好。
就在準備離開的剎那,被人拉住了,厲煜城皺了下眉:“不用,你坐下。”
怕產生誤會,他還多解釋了一句:“與你無關,是我的問題。”
倪嘉反手與他十指相扣,厲煜城在她臉上看到別樣的溫柔,是那種心疼雜夾着關切的小心翼翼的神情。
“那我們試試?”倪嘉下巴抵在厲煜城的肩上,語氣半哄半撒嬌:“我在這裏陪你,不要怕。”
催眠大概會是什麼樣,厲煜城心裏清楚,他一面生理性的抗拒,一面又不希望倪嘉失望。
經過五六分鐘的糾結後,最終起身走向那張躺椅,他朝倪嘉伸出手。
倪嘉會意之後看向醫生,醫生衝她笑着點了點頭,於是她將椅子搬到躺椅邊,任由厲煜城握着自己。
催眠進入的很快,在醫生的引導下,厲煜城無意識的緩慢地說出所處的環境。
那是一間兩層高的洋房,一樓空無一人,只有厲煜城自己,他有些煩的蹲下去捂住耳朵。
嬰兒的哭聲,響徹這套洋房的每一處,厲煜城嘗試躲進臥室,衛生間,都沒能阻隔去那道令人焦躁的哭聲。
他衝外面大喊,別哭了!很吵!很煩!
可惜沒有用,他越喊,那道哭聲就越嘹亮,離得他越近。
“去看看。”有一道聲音引導他。
他短暫性的抗拒之後,起身打開門,開始沿着聲源,打開一扇扇房門。
每當他覺得這道聲音,就在這扇房門裏,打開又空無一人。
他開始大喊:“你在哪?能不能別哭了!”
迴應他的只有循序不斷的啼哭,那啼哭聲帶着哽咽,偶爾停頓下,接着就變得更加洪亮。
焦躁推的他步子越發的急,找完一樓,他開始踏上樓梯,往二樓尋。
房門一間間開,最終他在二樓走道的最裏間,找到了哭聲的源頭。
那個嬰兒躺在小牀上,看上去小小一只,哭的滿面通紅,四肢正胡亂踢着,只哭,不落眼淚。
“你不要假哭了!”厲煜城兇他。
嬰兒像聽不見,眼睛緊閉,一邊亂蹬,一邊開始哭喊。
厲煜城踢了小牀一腳:“我叫你不要哭了!”
“他可能餓了,你看看邊上有沒有奶嘴,或者你拍拍他。”畫面外又傳來一道聲音。
他哼了聲,轉身坐在地板上,開始玩手裏的魔方:“纔不要。”
“他哭的很可憐。”那道聲音問:“你爲什麼不願意幫他?”
“我煩他。”厲煜城小聲嘀咕:“我討厭他。”
“他是誰?”
厲煜城沉默了許久,久到手上的魔方打亂又恢復過兩次,才低聲說:“我弟。”
“家裏還有人嗎?”那道聲音引導他:“你可以喊別人來幫忙。”
“沒人。”厲煜城說:“他們都去醫院了。”
“醫院?有誰在那嗎?”
厲煜城沒說話,過了許久,突然擡手抹了下眼睛,哽咽着說:“我媽媽。”
哭聲還在繼續,一道變爲兩道,兩道哭聲像在較量,一聲響過一聲。
就像一首悲傷又急躁的交響曲,循而復始的在房間裏播放。
直到其中一道哭聲,聽上去逐漸就要喘不過氣,厲煜城纔回頭看了眼,他看到厲承安的臉上,蓋了一條薄毯,那條毯子不知道哪裏來的。
“他怎麼了?”那道聲音問。
厲煜城扒着小牀,小小聲說:“我弟好像呼吸不過來了。”
“你幫幫他。”那道聲音說:“不然他會死的。”
厲煜城低頭摳着魔方,指頭摳的通紅:“他死了,我媽媽能活過來嗎?”
“你知道答案。”那道聲音說:“你其實知道怎麼做。”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牀上那道哭聲越來越弱,厲煜城的身子微微顫着,指甲已經摳出血。
就在那道聲音即將消失之前,他伸手掀開毯子,望着滿臉通紅,眼角滲出淚的厲承安低聲道歉。
“抱歉,其實怪我,是我害死她的。”他說:“是我讓你來到這世上就沒有媽媽的。”
畫面一轉,牀上的小男孩大了許多,厲煜城也大了些,那個小男孩開始追在他的屁股後面跑。
從臥室追到客廳,從客廳追到花園,厲煜城手裏拿着課本,很大聲的衝他吼:“你不要跟着我!”
小男孩有些被嚇到,顫顫巍巍地舉起手中的玩具,“哥哥,分…分你一個。”
“我不要!”厲煜城打掉那個玩具小車,小車摔到地面,尾翼頓時斷裂。
小男孩見狀先是震驚了會兒,隨後蹲在地上開始大哭,“哥哥好凶。”
厲煜城看了眼斷裂的小車,頭也不回的走了,走到門外他又突然停下,扒着牆縫看了很久。
久到厲承安開始打嗝,邊哭邊打嗝…
“就叫你不要跟着我。”他小聲說:“真能哭。”
保姆抱走了厲承安,厲煜城重新回到花園,撿起地上那個破碎的小車,嘟囔道:“真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