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那些禦膳房的小太監排著列隊進入侯食間等待,張順拿著拂塵小跑到顧寧跟前兒,行禮:
「娘娘,兩位丞相回去了,皇上請您進殿呢。」
顧寧收回疑惑的目光,跟著張順往元陽殿去,只見蕭廷站在那裡,背影高拔,長身玉立,秀頎如鬆,顧寧進殿之後,張順便習慣性退了出去,顧寧走到蕭廷身邊,看見他正盯著眼前那碗黑黢黢的藥看。
在看見那碗藥的時候,顧寧就知道蕭廷喊自己來幹什麽了,乾咳一聲,指著藥碗說道:
「藥煎好了就是喝的,你光看有什麽用?」
蕭廷側目:「你宣太醫了?」
「很明顯啊。」顧寧把那碗藥端起來,放在鼻尖輕嗅,撲鼻的苦澀之氣讓她皺了皺眉,送到蕭廷面前:「乖,快喝了,對你有好處。」
蕭廷冷眼盯著顧寧,兩條眉毛蹙在一起,彷彿能夾死一只蒼蠅,看樣子是不高興。
誰遇到這種事情都不會高興,年紀輕輕的,就更打擊人了,顧寧十分理解蕭廷此時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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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諱疾忌醫可不是什麽好事。咱有病治病,痊愈了,也就好了。」
顧寧不怕作死,當著蕭廷的面兒把心裡話都說了出來。還舉高雙手,試圖把要喂到蕭廷嘴裡去,蕭廷抬手將送到嘴邊的藥碗推開,聲音聽起來有些咬牙切齒:
「朕……有什麽病?」
腎虛啊!
顧寧心中給出了答案,但爲了顧及少年人的自尊,不好把這話說的太明瞭。
「好好好,你沒病。這就是補藥,補藥總行了吧?」
顧寧用哄騙三歲孩子般的語氣哄騙著蕭廷,蕭廷氣的伸手指著顧寧:
「顧相思,你要不是朕的皇后,朕早殺了你了。」
對於蕭廷的威脅,顧寧左耳進右耳出,說的話更加氣人:
「天底下想殺臣妾的人多了,不怕再多一個,皇上喝了藥,把身子調理好,將來繁衍子嗣,旺盛皇庭,顧寧便是萬死也是值得的。」
蕭廷哼哼直笑:「繁衍子嗣,旺盛皇庭……」
將顧寧先前說的話重複一遍後,蕭廷便意味不明的繞過顧寧,從側門往飯廳去,顧寧端著藥追上他:「蕭廷,把藥喝了,別任性成不成?」
「要喝你自己喝,朕好的很。」
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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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道菜肴送到飯廳中,顧寧坐在一旁端著碗粳米飯,不時用餘光瞥向蕭廷,那小子臉色陰沉的彷彿能滴下水來,顧寧雖然覺得自己讓太醫院給他開藥幷沒有什麽錯,不過倒是忽略了他這個年紀男孩子的自尊,一鎬子挖不出個深井,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只能等他以後心情好的時候,再勸勸他了。
而現在,只能儘量挽回這尷尬到死的氣氛。
「對了,皇上還記得張院正嗎?」
他們都不是喜歡有人在旁邊伺候的人,所以每回吃飯都是他們兩人坐在一起,要加什麽菜的時候,才會喚外面的宮婢,因此說話還是很方便的。
蕭廷夾了一筷子蓮藕,面無表情:「他怎麽了?」
「張院正兩年前就告老還鄉了,這事兒皇上不知道?」
顧寧看蕭廷的筷子伸向脆皮鴨,趕忙伸手將他筷子拍開,自己先夾了一筷子到碗裡,咬了一口,過會兒才讓他再夾,蕭廷看她這般,瞬間沒了吃脆皮鴨的心情,繼續吃炒蓮藕。
「你剛才猛地一問,朕倒是沒想起來,張院正確實兩年前就離開了。」
「爲什麽呢?他年紀也不大啊?」顧寧對張院正的事情,似乎很是上心,非要問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可。
蕭廷將筷子放下,準備拿酒壺倒酒,顧寧又快他一步,先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下,確定沒問題了,才主動給蕭廷斟酒。
蕭廷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回道:
「年紀是不大,不過得了重病,太醫院都束手無策,他堅持要回家鄉,朕也不便强留他。」
「重病啊?張院正身體不是一直很好的嘛。沒看出來他會得什麽重病啊。而且我還聽說,他離宮之後,幾天之內全家老小就從京城消失了,再也沒回來過。要真是重病的話,不是應該先安頓下來治病,等病好一點了,再啓程返鄉嗎?皇上覺不覺得這件事情挺奇怪的?」
蕭廷將杯中酒一口飲盡,沒好氣的問:
「奇怪什麽奇怪?你到底想說什麽,直說吧。」
顧寧等到蕭廷這句話,趕忙放下筷子和碗,凑近他小聲說道:「我覺得張院正離宮之事就很奇怪。當年便是他那一副鶴頂紅送了壽王上路,知道這件事的人就那麽幾個,雖然後來誰也沒說什麽,可消息好像還是傳出去了,對外只說壽王自戕而亡,可實際上却不是,皇上你說,有沒有可能,張院正是擋了誰的路,然後被人……」
被人如何,顧寧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用拇指在脖子上裝樣劃了一下,意思再明顯不過。
蕭廷目光幽深瞥了一眼顧寧,放下酒杯,低頭轉了轉拇指上的玉扳指,聲音聽不出任何喜怒:
「那你覺得他是擋了誰的路?」
蕭廷問題問出顧寧一楞,眨巴兩下眼睛之後,方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尷尬笑了笑後,拖長尾音,試圖把快要僵死的氣氛活躍起來:
「沒……沒擋誰的路,我,我就那麽一說。」
她想渾水摸魚,把這件事扯過去,但蕭廷顯然不打算這麽做,冷聲說道:
「你是不是想說,他是擋了朕的路?當年壽王自戕的真相若被旁人知曉,世人只會指責朕殺兄奪位,朕爲了堵上悠悠衆口,便對一個知情的太醫下了手,你是這個意思嗎?」
蕭廷毫無顧忌把顧寧心中的猜想直接說了出來,這倒讓顧寧避無可避了。
畢竟她心裡確實是這麽想的,當年壽王是被處决的,一副鶴頂紅下肚,在牢獄中毒死了,可是對外只說他是自戕而亡,被毒殺和自殺,這是兩種不同的概念,至少後者聽起來好聽點,前者就不那麽好聽了。
而當年張院正下毒之事,知道的就那麽幾個人,蕭廷想永久掩藏這件事,那直接殺了張院正絕對是個一勞永逸的好辦法。
可心裡這麽想,顧寧嘴裡却不能這麽說。
帝王之路有太多的無奈和艱辛,她看著蕭廷從一個失勢的太子,一路披荊斬棘,爬到了如今的至尊之位,他若沒點心機手段,下手優柔寡斷的話,可能今日坐在他這個位置上的就不是他了。
但是,顧寧始終不希望他變得太無情,太决絕,希望他至少在心裡某一寸還保留一絲善意的淨土,這樣至少他午夜夢回之時,還有一處可以躲避藏身休憩的地方。
顧寧的沉默似乎已經說明了她的意思,蕭廷將之看在眼中,冷哼一聲,沒說什麽,兀自拿起酒壺連續斟了兩杯酒一飲而盡。
「若非今夜這番話,朕都不知道,原來朕在你眼中是這等人。」蕭廷冷聲怒道。
顧寧暗嘆一口氣,不願與他再糾纏這個問題,對殿外喊了一聲:
「來人,再上點酒。」
說完之後,顧寧便奪過蕭廷手中的酒壺,爲自己斟了一杯,舉杯與蕭廷的碰了碰,說道:「皇上不必苦悶,臣妾陪你喝。」
說著話的功夫,張順推門而入,其身後跟著兩個小太監,將手中的食盒放在陳菜臺上,將溫好的酒壺呈送上來,蕭廷擰眉拿過酒壺,斟酒要飲,可酒剛送到嘴邊,就被顧寧攔下,蕭廷怒目相對:
「做什麽?」
顧寧一言不發將蕭廷手中的酒杯奪過,然後放到鼻端輕嗅,隨即將酒潑在桌上,指著張順身後的兩名送酒小太監,怒喝一聲:
「拿下。」
張順一楞,不敢耽擱,喚來侍衛把兩個小太監壓制擒送到蕭廷和顧寧身前跪下,顧寧拿起酒壺,走到那兩個小太監身後,若有所思的觀察他們。
張順不明所以,對顧寧說道:
「娘娘,他們可是有什麽問題?這兩個小子在禦膳房伺候不少時日,做事向來穩妥,今日不知犯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