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父子
這屋裏一個哭,一個懇求,一個催促,沈月華到最後也實在頭疼,想了想,這事兒她怎麼也脫不了干係,去一趟就去一趟好了。
雷管事見她答應,忙道謝一聲。
臨走時,王氏拉著賀允寧的手不放,眼淚漣漣。
賀允寧說以後還會經常過來,王氏這才高興。
雷管事尋到了小主子,歸心似箭,眼見這裏離侯府不遠,便也沒有專程回去叫車,一路快步走了過去。
路上,賀允寧好幾次想跟沈月華說話,但都被她的臉色嚇回去了。
沈月華還在生氣呢。
她以為自己一番好心,救了一個被人牙子追的苦孩子,結果到頭來,卻是被人耍了,她覺得自己太沒有臉面了,更關鍵的是,一會兒她還要去跟西平侯講述這樁事情的來龍去脈,以撇清關係。
怎麼想,都覺得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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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允寧小聲問雷管事:“姐姐是不是生氣了?我該怎麼辦呢?”
雷管事握拳放在嘴邊咳了兩聲。
要是他,他也得生氣啊!
莫名其妙給一個孩子耍了,帶了二十天,怎麼可能不生氣呢?
他笑了笑道:“少爺再去同沈掌櫃道歉一下罷。”
可是,他之前道歉過了,她理都不理他,賀允寧小眉毛皺了皺。
來到永泰街前面的廣利街時,賀允寧停下了腳步。
“雷管事,你借點錢給我。”他拉了拉雷管事的袖子。
雷管事一愣:“少爺想幹什麼?”
“你別管,先借給我。”
雷管事就掏了點碎銀子出來。
賀允寧拿了,一溜煙的往西邊跑去。
雷管事嚇出一身冷汗,只當他又要玩失蹤,趕緊追上。
沈月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等她回過神,兩個人一前一後的都跑遠了。
她愣在那裏:這又是鬧的哪一出?
不過,很快二人又走了回來。
賀允寧手裏多了一個油紙包,他有些膽怯的走到她面前,把油紙包遞過來:“姐姐,都是你愛吃的東西,我親手挑的。”
他沒有說對不住之類的話,可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極盡可憐的瞧著她,在祈求原諒。
沈月華的心忽地軟了下來。
雖說賀允寧騙了她,可這段時間,他也帶給她很多快樂的回憶。
沈月華甚至都已經想過,假如趙蘭修找不到他的家人,她就打算養大他,當成自己的親人了。
其實,她的怒氣中,也許還帶著一點失落罷?
她歎了口氣,小小年紀就叫人又愛又恨,這孩子也是有本事啊!
“姐姐?”賀允寧輕聲道,“這家的青梅蜜餞,蓮子糕都很好吃,姐姐一定會喜歡的。”
沈月華接了過來,語氣卻冷淡:“你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賀允甯連連點頭,“以後再不騙姐姐了。”
“好,那我問你,你怎麼知道小倌的?”沈月華捏了一顆蜜餞放進嘴裏。
還真的挺好吃,她看看油紙包,只見上面印著“百味”兩個字。
賀允寧猶豫一會兒道:“我二表哥說的。”
“二表哥?”
雷管事聽見二人說話,回過頭道:“咱們侯爺以前老是去打戰,哪里有空陪少爺呢,少爺都是放在他外祖母家裏養著的,還是這半年才回來。那二表哥是少爺的舅父的兒子,說話是有些不著調,侯爺也是不放心,才把少爺接來。”
沈月華看向賀允寧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了。
這孩子說起來,也是可憐,親娘去世了,父親又常不在家,寄居在外祖母家長大,這六年,父母親情于他來說,一定是缺失的。
像這樣的情況,小孩子不長歪都已經是很好的了,更何況,賀允甯還這麼聰明,討人喜歡。
就是騙人,這點不好。
可其中的原因,她很是好奇。
“允寧,你幹什麼要跟我回家呢?”她詢問。
賀允寧笑眯眯道:“姐姐長得漂亮呀!”
“說真話!”沈月華眼睛一眯。
賀允寧扁扁嘴:“我回家好幾個月了,就來過姐姐一個客人,我聽金鈴說,姐姐是給娘做牡丹園的那個人,我,我就想來看看……”
“光是看看?那你怎麼不從大門出來呢?還穿了舊的衣服?”沈月華挑眉。
真要從大門出來的,侯府的下人也不至於不曉得賀允寧的行蹤。
賀允寧摸摸腦袋,嘿嘿笑了一下:“我偷偷爬樹翻下來的,那舊衣服,是小虎的。”
“所以你是早就想偷跑出來了?”
賀允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爹不肯讓我隨便出門。”
“那你怎麼知道我會帶你走?”沈月華問。
“我,試試的。”賀允寧露出雪白的牙齒,“沒想到姐姐的心那麼好,立刻就帶我走了,還供我吃供我住,這世上再沒有比姐姐更好的人啦!”
沈月華哭笑不得。
這小子實在太能說了,腦袋瓜那是杠杠的啊!
絕對是個天才!
雖然被他騙,可還真的就氣不出來了。
三人穿過巷口,很快就到了西平侯府。
雷管事去稟告賀璉了,那二人站在堂屋等候。
沈月華發現賀允寧一直低著頭,兩只小手緊緊揪住了衣角。
看起來,好像還真的很怕。
難道他不是胡說的?
一陣腳步聲從門外響起。
像是夾帶著冰雪天的寒風,賀璉一步邁入了屋內。
沒等他開口,賀允寧就嚇得躲到了沈月華的身後,叫道:“姐姐,救我!”
“姐姐?”賀璉的目光落在了沈月華的臉上。
沈月華僵住。
現在才發現,賀允甯這“姐姐”二字叫起來,她一下子低了賀璉一個輩分。
雷管事為活躍氣氛,笑道:“少爺,這姐姐確實叫錯了啊,沈掌櫃怎麼也不能當少爺的姐姐啊。”
雖然沈月華也才二十歲,不過比賀允寧還是大了十三歲的,這十三年,發育成熟的姑娘都夠當人家的娘了。
賀允寧從背後探出頭來,弱聲道:“小嬸?”
沈月華的嘴角忍不住一抽。
她好歹也是桃李年華,鮮花一般的年紀,被人叫“嬸”,情何以堪!
“我覺得叫姐姐不錯。”沈月華順勢向賀璉行了個禮,“奴家見過侯爺。”
“雷管事剛才已經說清楚了。”賀璉淡淡道,“沈掌櫃,請回。”
沒她的事了?
沈月華頓時很高興,她實在也不想跟賀璉解釋她為什麼會跟他的兒子一起住了二十天,當下告辭一聲,轉身就要走。
賀允寧卻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
“姐姐,你給我求情……”他蚊蠅一般的聲音傳了出來。
沈月華看他這個樣子,又有些不忍心,想了想道:“侯爺,您不要怪允……怪賀少爺,他到底是小孩子呢,只是貪玩,他在我家很乖的,一點兒不惹麻煩,還會幫兩個丫頭做事,我娘都很喜歡他。”
她好好誇了賀允寧一通。
可賀璉面無表情。
她瞧著他好像雕塑一般的臉,也有些膽怯了,哪里還敢再說。
這可是他們賀家的家事,她算什麼呢?
“剛才奴家多嘴了。”沈月華抱歉一聲,又要走,可賀允寧還是拉著她的袖子。
她不知道怎麼辦。
這父子兩個,一個像糖一樣黏糊,一個卻跟冰一樣凍人。
她只想快點離開這裏。
賀璉命令道:“允寧,你放手。”
賀允寧身子一抖,哇的大哭起來。
他這次離開家裏二十天,就算年紀小,也知道是了不得的大事,可他當初並沒有想過自己會住那麼久,他只是對沈月華很好奇,她是雷管事領來的,父親還去見了,聽丫環說,又是給娘做牡丹園的人,他便穿了下人家兒子的衣服,翻牆出了去。
結果他去了沈月華那裏,過得那麼高興,都忘記了回家。
他們跟家裏的下人不一樣,也跟外祖母家的人不一樣。
賀允寧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這感覺讓他不捨得離開。
故而,一下子就拖到了今日。
平常,他犯些小錯,父親都會嚴肅警告,這次私自出走,肯定是要被打了。
賀允甯想到大堂裏實行家規的那一根鐵杖子,他就怕的不得了。
這下屁股要爛掉了啊!
他猛地抱住沈月華的腿,眼淚鼻涕一起流了出來。
沈月華只好溫聲安慰他,叫他不要怕。
可賀璉在這節骨眼上,對這調皮的兒子沒有絲毫憐憫。
在他看來,賀允甯簡直丟盡了賀家的臉。
堂堂西平侯的兒子,將來也要繼承侯爵的,做錯了事情不知道承擔,竟然還抱住外人的大腿哭起來。
這讓他忍無可忍。
賀璉幾步上去,伸手就要去抓賀允寧。
賀允寧倒是靈活的很,哭泣的時候還眼觀六路,登時一個閃身,往沈月華的右側躲了過去。
賀璉的手再往前伸,就要碰到沈月華了,他只得收了回來。
“你給我出來!”賀璉大怒。
賀允寧小聲道:“爹爹不打孩兒,孩兒就出來。”
“你出不出來?”賀璉又一聲大喝。
“不出來。”
“賀允寧,你找死!”賀璉的火氣沖到了頭頂。
沈月華看著這父子兩個,撲哧一聲笑了。
讓人害怕的西平侯,在做回父親時,原來也是這樣的無力啊!